语罢,还重重鞠了一躬。
赵达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赶忙看了看身边的主上。
却见独孤珩淡淡一笑,也并未再遮掩什么,只道,“此事也是因我而起,阮东家不必客气。”
他痛快承认了,倒叫阮青岚踏实不少,便又道,“阮某自认见识浅薄,但心知官人定是我高攀不起的人物,您屡次救我,令我无以为报,如今,眼看分别在即,不知官人有何能用到阮某的,还请一定开口相告。”
这话一出,赵达不禁暗叹这位义兄果然很聪明,把话说到这份上,倒是省了他们不少唇舌了。
果然,独孤珩便道,“阮东家言重了,不过,我正有一事想请教你。”
阮青岚立时道,“愿闻其详。”
“我几日后想去趟江南,要带些人手与货物,不知您可有相熟的船家?”
阮青岚想了想,“船家我倒认识一些,就是不知官人要多大的船?”
“船大小都可,”
独孤珩微微顿了顿,“只有一点怕是不太方便,我们没有路引。”
本朝规定,平民迁徙百里,皆需持官府签发的路引,否则便会被治罪。
阮青岚不是笨人,此时已经反应了过来。
他脑间快速思索一番,便道,“出门做生意,谁都会有准备不及的时候,这并不是大事。不瞒官人,阮某手中便有货船,平素往来南北运货,我近来正准备回临安探亲,如若您不嫌弃,可与阮某同行。”
是,他原不打算回江南,但好不容易有报恩的机会,他回一趟也无妨。
毕竟他往常年来南北运货,路引很容易弄到。
只不过待他把话说完,面前的人却并未立时应下。
阮青岚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看了看自己的结拜兄弟赵达。
只见赵达咳了咳,压了压声音道,“阮兄,我们拿你当自己人,所以有些事不能瞒你。我们东家的身份,一旦被官府发现,只怕会有连累你的风险。”
身份?
阮青岚一愣,怎么听起来这么严重?
他压下心间疑惑,试探问道,“那么,官人的身份是……”
虽房中无人,赵达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主上乃是镇北王。”
什么,镇北王?
阮青岚彻底惊住。
眼前的人竟是镇北王!
……
他震惊了许久,脑间才终于回了神。
是,经过拱卫司的那场虚惊,他早就猜到对方身份不俗,而眼下,种种信息又都能对得上,庆州,藩王进京,还有珍珠耳坠……
他从没能想到,有朝一日会同威震朝堂的镇北王同桌吃饭,而且还不是一次了。
而紧接着,他又有了一个震惊的发现,自己这位结拜兄弟赵达,也并非什么运粮的镖头,而是镇北王府的总兵。
“草民拜见王爷,拜见大人,草民有眼珠,竟不识二位……”
可怜他小小商人,今日陡然得知真相,竟眼看要语无伦次了。
独孤珩叫赵达将他扶起,缓声道,“孤知道你是敦厚之人,今日向你坦诚,也是看中你的人品,不必拘礼。”
阮青岚忙点头应是,这才又坐回去。
只是他还存着些疑问,遂又试着问赵达,“大人既非运粮镖头,那日又缘何在龙门关外救了我?”
难不成赵达他们早知自己会从那里经过,且会遇上劫匪?
所幸赵达也早已练好了借口,答道,“那龙门关外山匪凶悍,连我们王府的粮草兵器都敢抢,我奉主上之令剿匪,早已埋伏在那里多日,正巧阮兄打那经过,惹了山匪的眼,我自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遭那山匪祸害不是?”
“原来如此。”
阮青岚信了,终于不再有疑问。
独孤珩则继续方才的话题,“依本朝律法,没有朝廷命令,孤只能呆在庆州,但今次却是不得不去一趟江南,所以只能隐瞒身份,也办不了路引。此事一旦被发现,不止孤会被治罪,你也会受连累。所以你无须勉强,务必考虑清楚。”
他为人坦荡,绝不会以恩惠来要挟阮青岚。
但阮青岚却已经拿定了主意。
“草民并不勉强,草民得王爷庇佑,屡屡化险为夷,乃三生有幸。如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岂不枉为人?”
他顿了顿,索性将家信之事如实告知,“草民前日收到家信,回临安有正当理由,加之平素也常往来南北运货,办路引并非难事。那船是草民自己的,总比外人要可靠,只要王爷不嫌弃,草民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他坚决,独孤珩终于颔首,此事便算是说好了。
~~
当日晚饭时,阮青岚对妻儿宣布了一个消息,他决定要回趟临安,且要带全家同行。
事发突然,且与他前日的决定完全不同,秦氏顿时惊讶起来,问道,“阿皓也要去吗?他才两个月,路途遥远,若受不住怎么办?”
阮青岚安慰道,“多带几个下人乳母,我再专门请个大夫跟船,咱们阿皓身体好,不一定会用到,再说,这一路码头都是繁华地,若实在不舒服,咱们随时靠岸便是。”
秦氏却并不能完全放心,想了想,忍不住问他,“可是临安那边又来信了?”
怕不是那边催得紧,夫君没法推却?
阮青岚却只道,“并没有,我想着索性今次为阿皓入了族谱,往后省的折腾,再者那里是咱们的老家,孩子们总归要回去祭拜一下先祖。”
见他这样说,秦氏只好点头不再多言。
她是个温顺的女人,向来以夫为天,虽则还有些担忧,却也已经开始谋划此行的具体事宜了。
眼见娘都不说什么了,子女们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芳若虽不太兴奋,但也已经开始考虑要吩咐小竹带哪些衣裳;明瑜则是害怕落下功课,打算明日请夫子写个书单。
唯有安若想了想,开口问道,“爹,今次除过给阿皓上族谱,可还有什么事吗?”
她晓得,爹原本都不打算回去了,现在却忽然开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阮青岚尽力叫自己神色如常,道,“没什么事。不过,今次恰好有两位朋友也要去江南,我便邀请他们同乘了。”
“是谁啊?”
秦氏好奇问了一句。
“赵兄弟同李官人。”
秦氏点了点头,没了什么疑问,安若却登时一顿。
独孤珩?
原来是他。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爹说顺路是假,恐怕今次是专程为了送他们去江南的吧……
可,可独孤珩是藩王,照理来说眼下千秋节过完,他该回到庆州去的,根本不可踏足江南。
所以,爹是打算掩护他们?
应该是的,爹一直忧虑怎么回报恩情,若有机会,定然毫不犹豫。
想通这件事后,紧接着,却她又忽然反应过来另外一桩。
——难道,这就是独孤珩接近自家的目的?
他怕是早有打算要去江南,但碍于身份,并无法拿到路引,知道爹常年往来南北,所以先向爹示好,好叫爹帮他南下……
一定是这样的。
否则他怎么会要大手笔买织坊那么多织品,他又不缺绫罗。
甚至,那对珍珠耳坠。
对,独孤珩必定是为了叫他们欠下人情才非要送她耳坠。
安若想来想去,觉得终于能解释通了。
可他毕竟是藩王,一旦被发现,那可是大罪,爹尚不知他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某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某岳父:惊,惊,好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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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雷及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么么啾~~
第17章
晚饭之后,阮青岚又发话道,“今晚都早些休息,明早便要开始收拾行李,约莫后日便要起行,时间充裕路上便可走慢些,阿皓年幼,我们要多顾及他。”
众人应是,就分别各自回了房。
安若却没离开,待到人都走了,她独自来到了爹的书房。
阮青岚有些奇怪,问道,“安安,找爹有事?”
安若已经想好,点头道,“关于回临安一事,我有些话想同您说。”
长女长大了,阮青岚早有感触,此时见她一脸认真,便也认真应道,“说吧。”
“今次回临安之事,其实是您特意帮赵叔他们的忙,对吗?”
安若小心问道。
阮青岚微顿,竟没想到女儿已经察觉出来。
须臾,他道,“你赵叔他们有急事要去一趟江南,咱们正好有船,便顺路同行吧。”
安若点头,“赵叔他们有恩与我们,我明白爹知恩图报,一定会帮忙,可……可我猜,他们是不是没有路引?”
阮青岚一愣,女儿怎么会猜得到……
然没等他回答,安若又道,“爹比女儿见多识广,您一定也猜得到,其实那位李官人,应该不是位普通商人吧,他出手那般阔绰,万两的珍珠可以随便送人,加之他到京后的这一桩桩事……爹有没有想过,或许他的出现,是早就安排好的?”
她只能提醒到这里了,毕景不能直接告诉爹,那人就是镇北王。
不过,阮青岚也已经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稍顿之后,他缓声道,“你长大了,心思细腻考虑周全,爹很欣慰。爹也明白你的意思,可安安,不管李官人和你赵叔是为了什么出现,他们不止一次的救过爹,救过我们,这是事实。”
安若一怔。
“那些山匪总不是安排好的,伍茂才也是爹自己识人不慎,不是吗?他们总归是咱们的恩人,若没有他们,爹现如今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阮青岚叹道。
安若心间却重重一顿。
也对,不管独孤珩是为何出现,却也总归替她扭转了上辈子的许多悲剧,他确实有恩与她。
所以,就算爹知道他是镇北王,也是一定会帮他的。
“可,如若他们没有路引,这一路怕是有风险的。”她还是又提醒了下父亲。
阮青岚笑道,“路引是小事,爹自会考虑周全,放心吧。”
看来爹已经决定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了,安若只好点了点头。
罢了,回去便回去吧,反正这辈子家人在哪里,她便在哪里,到时她注意着些,不要再叫高霁看见就好。
~~
夜深人静,武王府中灯火未眠,尤其世子院中,还响着细碎的琵琶声。
连金小心入了房中,只见世子爷身着寝衣,正斜倚在榻上听琴。
拨弦的美人腮畔染粉,媚眼勾人,凭空拨出一室旖旎。
高霁却有些心不在焉,斜眼睨了连金一眼,问道,“有信了?”
连金点了点头,立时引来主子正眼相待,“她在哪里?”
与此同时,琵琶声也戛然而止,那拨弦的美人心间一颤,世子爷口中的这个“她”怎么像是女的?
却没无人理会她。
连金小心汇报道,“小的暂时还没找到那位姑娘,不过,小的发现前些日子曾有人来王府递信,说知道那位美人在哪。”
高霁一愣,“前些日子?那你怎么现在才说?”
连金苦笑解释,“门房上人当时没当回事,把他给喝走了。小的也是今日偶然知道此事,才赶紧来禀报给您。”
“没用的东西,”
高霁已经没了耐心,只问道,“那此人现在在哪?”
连金赶忙答,“小的今下午好一番打探,才得知,这人前些日子犯了事,被京兆府判了流放,眼下该是在辽东呢。”
“混账!”
世子爷彻底怒了,“合着你什么都没查到,跟本公子说了半天废话?”
“爷息怒,”
连金赶忙补救道,“小的现在正是来请您的命,要派人去辽东找那人,只要找到那人,那位姑娘也一定就能找到了!”
“那还不快去!”
高霁索性撂下狠话,“下一次,我要见不到她,你也别回来了!”
~~
下了决定后,阮青岚当夜就开始安排南下之事。
朝廷已经命镇北王离京,拖沓不得。
好在船是现成的,平素往来南北运货,熟门熟路;运河沿岸处处是商埠,也无需准备太多米粮,只消将家中织坊与铺子安排好便可。
所幸下人们都忠厚可靠,前些日子又找到了几个不错的掌柜,众人也都知他收到家信的事,倒也无人起疑,待将诸事交代好,他便带着妻儿上了船。
阮家的船不小,底部是一个大大的货仓,其上还有十间客房,分上下两层。
距离上一次回临安,已经有四五年之久,此时乍一上船,几个孩子都很新鲜,尤其小娃儿阿皓,看看这又看看那,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楼上的客房自然要留给独孤珩与赵达,阮青岚将妻儿及下人安排在楼下,便带着明瑜去码头迎接这二位贵人。
芳若同秦氏央求,“娘,今晚我想同姐姐睡一间房,叫红菱同小竹睡去吧。”
秦氏觉得奇怪,“做什么要跟你姐姐挤?”
小丫头道,“我怕夜里睡不着,可以同姐姐说说话嘛。”
秦氏无奈看向安若,“安安可愿意?”
“我愿意,”安若点了点头,又同妹妹笑道,“不过我没有小竹细心,万一睡着不知你踢被,你怕是要着凉。”
芳若笑嘻嘻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没准是我来替你盖呢。”
安若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
妹妹虽然调皮些,但最维护她,上辈子知道大伯与祖母要将她嫁去武王府,登时便拿了把剪刀要去与他们拼命,大伯恼羞成怒,将她禁了足。一直到她上轿,芳若还一直被关着。
而直到后来小丫头出事,姐妹俩也都没再见过……
好在这辈子已经截然不同,有父母在,她们便无需寄人篱下,那些事,一定也不会再发生了。
gu903();安若正默默感慨,忽听娘叮嘱她们姐妹,“这一路有好些大码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们务必乖乖待在船上,千万不要乱跑,否则一不小心被拐走,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