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斗得最狠，伤他最深的,也是他们两个。

明明……

从牙牙学语时候,他就教导了他们要兄友弟恭。要学他这个皇阿玛跟他们恭亲王叔一样，相互扶持着,守护好大清这万里河山。当时虽童稚,但也小大人儿一般的他们明明答应得好好的。

可为甚？

康熙叹息，深觉权欲二字简直就是腐蚀人心、磨灭人性，叫人变得面目全非的毒药。龌龊深宫,也只有他的好公主能数十年如一日,还完好保持着那份赤子之心。

乾清宫内灯火彻夜未熄,翌日下了早朝后，康熙就悄然去了关押废太子的咸安宫与摘了牌匾的直郡王府。

眼见着自己最最骄傲的太子变得槁木死灰般,再无任何骄矜自傲之色。

才堪堪四十有三的胤褆头发花白,暮气沉沉，看着……

竟比他这个花甲老人还要颓废几分。

硬叫年岁越大，也越心软的康熙一个扛不住,直接落下泪来。悄然离开，特特叮嘱了不叫这二人知道后，康熙又赶紧着人招了温宪公主入宫。

刚放了个大雷,却不知道会何时引爆、怎么引爆的茉雅奇：……

就把三个儿子叫到跟前挨个叮嘱，叫他们好好学习，努力看住他们阿玛。别一听着她被训斥被禁足几天之类的，就没头苍蝇似的急吼吼往宫里跑：“免得我这毫发无伤好着呢,倒叫他被你们郭罗玛法借机整治，又给收拾个苦不堪言。”

这话一出，三小齐齐静默。没错，这确实是他们过郭罗玛法能干出来的事儿！

所以，为了额娘安全故，他们还是往雍亲王府跟那克出商量商量，实在不成就进宫找郭罗妈妈哭一哭，让她老人家打头带他们去宁寿宫。

能叫他们宠冠大清的额娘做出那番交代，这事儿肯定不小。

那做儿子的，又哪有袖手旁观叫额娘自己受苦的理儿？

于是，等茉雅奇被康熙吩咐着，前往咸安宫与前直郡王府找她那俩不争气的哥哥谈心时。也有无数人，在她家仨淘气包的误导下正为支应甚至搭救她而积极努力。

咸安宫，胤礽一脸震惊地看着茉雅奇：“为甚？你都不怕纵虎归山，遗祸无穷么？到底，孤做了三十余年太子，再是如何无能，也终究有些人脉声望的。”

“所以……”茉雅奇甜笑，特特拉了个大长声：“才不能这般轻易浪费了你的才华啊！皇阿玛呕心沥血大半生，倾咱们大清所有顶尖人才之力，才终于培养出二哥你呢。就这么枯坐咸安宫，岂不是太浪费了么？”

那一脸‘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你了’的小表情，看得胤礽无语。就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难道皇阿玛还不放心，特特派茉雅奇过来试探。然后发现他有丁点异动，便要斩草除根，彻底为继任者铺平道路么？

从一国太子做到阶下囚，胤礽其实已经无惧生死。只……

不愿意连累了一众妻妾子女们。

信心满满而来，结果却接连被怀疑什么的。茉雅奇也很挫败，就无限挠头地道：“诚然诸般波折后，我与二哥你分属不同阵营。但相交多年，你该了解我哥脾性，他不是个不念旧情的，我也不是。”

“倏忽经年，我却始终记得当年水围。二哥为维护小妹，一脚把那赫舍里·富善一脚踹进西淀的英姿。也，深深感念着。”

所以，就结草衔环了？

胤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试图从她那满满真诚的笑脸找出些许破绽来。

可任由他把眼睛瞪酸，也没在那张熟悉的脸庞看出半点虚伪搪塞。

有的，只是满满的真诚与鼓励。

就让胤礽很有几分踌躇了。

足足考虑了旬日，与几个儿子思量了又思量，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其间，李侧福晋所出的弘皙还打望着‘以身为质’，留在京城。言说好增加皇玛法信任的同时，也好生经营，给全家留条后路与希望云云。

对此，胤礽只笑：“你小子想多了，你皇玛法不是朱元璋，你也当不了朱允炆。留下，你至多能捞个郡王干干，还指望甚好果子吃？”

弘皙不语，只一脸沉默。

虽然废太子后，皇玛法对他的态度也颇有几分……

但他毕竟是曾被寄予厚望的太子长子，进可攻退可守。呼声最高的四叔又曾是阿玛这边的，便是以后为了名声故也不可能薄待于他。那么又何必跟阿玛他们一起远去重洋之外，用命去拼那不知道如何的未来呢？

都已经长大成人，嫡子庶子一帮的儿子了。

点一回不醒，胤礽也懒得反复来回地做那个讨人嫌。只悉数带走了自己所能带走的全部人手与资财，不能带走的，也都尽皆写在名单上呈了上去。就……

算他这个不孝子，为皇阿玛、为大清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挺釜底抽薪的一抽，彻底斩断了弘皙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也结结实实地感动了康熙一把，让他愿意相信儿子那句：反叛有，但绝无弑父之心。

相比于胤礽这边的审慎，已经快被憋疯的胤褆就干脆利落多了。

只父子夫妻的一商量，很快就拍了板。

跟胤礽一样，为避免后患与许多不必要的猜忌等。胤褆也放弃从小管事做起，留妻子儿女在京城为质。自己将功折罪，努力报效朝廷的第一选择。而是一人两艘船，带些许愿意与他们共进退的心腹并二百兵。

从即日起脱离大清，放弃他们皇子的身份。以简简单单爱新觉罗·胤褆与爱新觉罗·胤礽的身份，征战海洋。

不得诏，终生不得回京，更不得侵害大清利益，妨碍大清领土完整等。

这消息一出，满京城哗然。

众说纷纭间，茉雅奇这个提议者自然也被推在了风口浪尖上。

隆科多、年羹尧等更直言温宪公主过于妇人之仁。竟为了些许手足情，如此资敌。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理当严惩。更该即刻调派人手，截杀废太子与前直郡王等，以免养虎为患……

气得胤禛当即黑脸，差点儿砍了这史上被誉为他三驾马车的之二！

叫听闻一切的茉雅奇笑：“亲哥你就这么相信我，相信大哥、二哥啊？”

人前冷漠，自己人面前绝对话痨的四爷傲娇脸：“爷分明就是更相信自己！便是万一，那俩真变成了忘恩负义的豺狼，爷也有重拳出击，打得他们魂飞胆丧的力量！”

茉雅奇挑眉，就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直看得他俊脸发红：“咳咳，好吧。其实与我来看，也觉得圈禁过于残忍，也过于浪费两位哥哥的生平所学。为此还跟皇阿玛谏言了几次，可很明显的……”

“三个哥哥我绑在一起，也顶不住一个妹妹你的分量！”

兄妹俩很是说笑了一阵，就把话彻底说开。

而大阿哥、前太子都没选择为朝廷尽忠，后续的海上贸易怎么办？

再继续往诸阿哥选拔呗！

最后，这个重担落在了五贝勒胤祺的身上，相关的安全防卫问题，则主要交给了十贝勒胤俄。

任命下来的时候，十四阿哥胤祯还很是不高兴了一段儿。

毕竟他从小练武、学兵法的，为了跟多西珲这个破虏将军搞好关系，学得一身真本领，可是连自家姐姐都搭出去了。为此，他都挨了多少批、多少揍呢？

现在大好良机在眼前，亲哥亲姐居然都不推荐他？？？

这会儿形式已经渐渐明朗，不讨喜的亲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帝王了。

横惯了，不习惯跟亲哥乞怜的十四改走哀兵路线。变着法儿地往永和宫去，各种试图叫额娘拿出预备太后的气派来。压着那不孝子，给他亲弟个大将军王当当。

德贵妃娘娘也不恼，乐呵呵享受来自小儿子的孝敬与撒娇。

等享受够了，再遣心腹宫女往固伦公主府走一遭，将事情怎么来怎么去的都说与温宪公主听。

接着，安乐祥和了许久的永和宫，就再度传来了十四阿哥狂喊救命的声音。

便是没有明旨，圣上更属意雍亲王胤禛，对其累累加封。将其嫡长子弘晖带在身边，亲手指导教育的做派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而且如今，因着茉雅奇这个小蝴蝶的狂扇翅膀，夺嫡过程远没有史书上来得那般残忍酷烈。名分已定后，诸皇子们接受良好，改元雍正的新皇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排斥甚至报复心。

兄友弟恭之下，每个人都得到了各自的适合又擅长的位置。

擅长墨的诚亲王允祉被安排去修书，每天与各种圣人言与当世名儒们接触。少了那么几分功利心，踏踏实实做学问后，还真叫他做出了不少成绩。才名传于后世，成为康熙为人君强，为人父也不弱的强力证明。

恒亲王允祺跟敦亲王允俄意外成了对儿好搭档，一一武，一动一静的配合殊为默契。

兄弟俩联手间，所向披靡，为大清挣来数不尽的金山银山。

勤勉务实的淳亲王允佑着署理宗人府，八面玲珑的廉亲王允襈则管着理藩院。慎亲王允禟主则当了工部一把手，他亲弟襄亲王允禌则作为他的助手。防止爷又一个灵感爆发，转而投入到新研究去，撂下工部一摊子事儿没人管。

履亲王允裪、怡亲王允祥等皆被重用，各展其才。

便是一直嚷嚷着要当大将军王的十四，也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机会，兴冲冲地带兵出征。将这么些年的所学，一股脑地使出来，捷报频传。以至于本就强大的大清越发无人敢惹，数年而已，别说敢挑衅的外藩。

便是境内的山匪流寇，都被憋疯了的勇亲王给收拾了个一干二净。

是的，勇！

苦巴巴被改名允禵，被命名恂亲王的十四没旁的要求，只盼着换个威武大气上档次的封号。恭谨什么恭谨，惶恐什么惶恐呢？是兄弟，就别给咱们来这么有双层意思，极度容易叫人想歪的字儿当封号！

才觉得蠢弟弟长大成人，可堪大用的雍正帝皱眉：“相信，信任的恂字都配不上你了，那你倒是给朕说说，想要个甚字做封号？”

允禵从小就没怕过亲哥的黑脸，现在自然也不会。

闻言脖子一艮，头一扬：“勇吧，臣弟觉着，自己绝对有万夫不当之勇！”

雍正无奈，只一个可字出口，儿子都能娶妻的蠢弟弟就乐成了个四十来岁的孩子。

就，叫他很是无奈了。

更无奈的是，下面又来报，说是理郡王与直郡王又着人送了黄金来。

是的，理郡王与直郡王。

尽管十来年的时间过去，两人已经一点点的创建了自己的基业。但也始终牢记着自己身为大清皇子、大清子民的身份。立稳脚跟后，便着人往朝廷供奉金子。

最开始是允褆五万两黄金，孝敬皇父两万、充盈国库两万，给自己生母惠太妃一万。

胤礽也五万两黄金。

不过他生而丧母，是康熙这个皇阿玛又当爹又当娘地将他养大。是以，他便将理当孝敬生母那一万，也一并孝敬给了皇父。余下的两万两，也如允褆一样充盈国库。

年复一年的，以此来表示对皇父的孝敬与朝廷的忠诚。没用多久，就把康熙那颗慈父心感动了个七七八八。雍正也乖觉，察觉到皇父的软化后。一察觉到老爷子身体不好，怕是不久于人世后，便飞鹰传书给两位兄长。

紧赶慢赶的，可算是叫所有皇子等悉数守在君前，叫老爷子无憾闭眼。

为谢他这份宽宏，允褆、允礽双双跪于君前，含泪叩谢君恩。胤禛亲手将人搀起，给了他们一人直郡王与理郡王的封号。虽则碍于大行皇帝的命令，两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再归大清领土。

但，数十年兄弟情，绝不是区区距离所能阻隔的。

雍正都觉得自己挺冠冕堂皇的几句话，却不料叫两位老哥哥入了心。让他们即便皇父辞世，也没改了这年年奉上数万两黄金的习惯。

就……

叫端方有度如他，很有点儿受之有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