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一箭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猝不及防，叫茉雅奇都惊呆了。
一双鹿眼瞪圆，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道：“皇，皇玛嬷这就烦孙女了么？这才不顾孙女儿不到九周岁的稚龄，早不早地就要把我给打发出门？”
“天呢，说好一辈子疼我爱我，此生不变的皇玛嬷不到九年就坚持不住了。我，我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嘤！”
仁宪被她这小活宝的样子逗到前仰后合，哪儿还记得之前那点小伤感哦！
只被她那乖孙女儿引着，把话题重又回到塞宴四事上。
细细给她讲什榜、布库、诈马、教生驹都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具体规则等等。为了叫好乖乖能看得更清楚些，仁宪又拉着人坐在了自己身边。
茉雅奇虽有点担心被额娘拧着耳朵说教，但……
为了黄金看台的位置，为了更好、更仔细地瞧瞧这真实热闹的盛事，拧两下就拧两下吧！
横竖那是亲额娘，就气急了对宝贝女儿下手，也超级有分寸的。
那壮士断腕般的小眼神看得仁宪直乐：“放心吧，德贵妃也是从你这样的小女孩儿过来的。小孩子该有的好奇心她也有过，必然会理解你的！”
就算不理解，那也挂着你能受宠点、再受宠点儿。好叫各家才俊们忽略掉你有些利落身手，点点暴躁的小脾气，重新聚拢过来。将来不用圣旨、懿旨，也不必在乌雅氏矬子里面拔大个儿，就能让你找个十全十美的好夫婿。
自己吃过了太多婚姻的苦，仁宪就越发觉得心意相通的重要。誓要给宝贝孙女儿找个色色样样都好，还一心一意对她，心无旁骛的好额驸！
茉雅奇不知道她心里这番小算盘，更不觉得额娘真能理解她。
只鉴证历史的热情高涨，硬着头皮往上冲而已！
结果……
从开始到最后，她都意犹未尽地将塞宴四事看完，吃了一肚子美食顺利退场了，也没听额娘阻止半句？非但她，就连平素最最讲究规矩的亲哥都没耳提面命几句？
呃，茉雅奇皱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早的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啊！
不过不管怎么样，小耳朵躲过一劫是好事儿。茉雅奇也就不再纠结，只踏踏实实睡去。等着次日拔营回銮，往京城方向进发。
就要跟公主姐姐分别，最快一年才能相见什么的……
这般残忍的事实，叫乌日娜嚎啕大哭。
可把胤俄给烦的哟！
直接拧眉粗着嗓子来了句：“嚎什么嚎呢？又不是再也不见了！赶紧擦擦眼泪，回去跟先生读书写字、与嬷嬷好生学学规矩。也别把骑射、鞭法的落下。不然回头整整一年过去，你就没有丝毫长进只会哭啼啼。便五姐姐不嫌你粗鄙，你自己难道不嫌？”
正哭得情真意切被突然吼了一嗓子，吓得乌日娜直打哭嗝，看胤俄的眼神仿佛见了鬼。
茉雅奇：……
就很无语地瞪了胤俄一眼：“没玩够说没玩够的，作甚对小姑娘那么凶呢？”
胤俄白眼，切了一声：“还不是她这哭声过于粗嘎难听，叫小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很好，这一句一出，乌日娜的哭声更大、更止不住。
叫茉雅奇哄劝之余也是不由替胤俄着急：弟弟哎，你知道你熊的这位是谁，将来会跟你有怎样的纠葛么？
很显然，未来如何胤俄不知道。但眼下，他觉得这丫头哭哭啼啼的神级烦人。气得他都难得光火，粗声粗气地把人又怼了一顿。直说得对方抬袖抹了抹眼泪，恶狠狠瞪他：“你才只会哭啼啼呢！”
“公主姐姐都说我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比某个只会抄作业、不停害伴读挨罚的阿哥强出十万八千里去！”
还真这么随口安慰过乌日娜的茉雅奇讪讪摸鼻：“咳咳，我说我就是随口打个比方，十弟你信么？”
回答她的，只有胤俄冷冷一哼，抬手一鞭抽在了马臀上。
唏律律一声马鸣处，小伙子已经奔出去好远。
后知后觉自己干了啥的乌日娜颇有几分惊惶地看着茉雅奇：“公，公主姐姐，乌日娜好像……好像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茉雅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是那小子嘴贱在先，你就是合理反击下。而且，你也没有撒谎对不对？那些话，本来就是我说的嘛！要错，也是我的错。”
好在胤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极为好哄的一个。
要是换个脾气大、心眼小比如胤禟的，今儿才真是苍了天！
好在因为这一出，乌日娜再怎么不舍也不敢掉一滴眼泪。只反复来回地叮嘱茉雅奇别忘了她，记得时常给她写信云云。为表对最好朋友的重视，小姑娘还准备了满满两大车的礼物，说什么也要让茉雅奇带着。
茉雅奇推辞不过，也就悉数收了。想着回头有书信往来的时候，再回赠些个京城时兴的料子、首饰，她那作坊里做的八音盒。
有来有往，来来往往的，这友谊才能地久天长不是？
到底是穿来大清的第一个好朋友，还兼着她未来弟妹的身份，茉雅奇就不免对乌日娜跟她所送的礼物格外重视。
看得胤俄直撇嘴：“点子羊毛、肉干之类而已，也值当五姐姐堂堂皇家公主这么珍而重之的？”
茉雅奇笑：“瓜子不饱是人心呢！而且羊毛怎么了？处理好了就没有一点腥膻，再加以染色、制作。简直美观保暖又贴身，比棉花的效果还好不知道多少倍。虽比不上皮子抗风，但胜在不用猎杀取皮啊！”
想想后世某某祥的羊毛衫、羊绒衫、羊毛呢大衣等等，哪个不是价值不菲？
简直潮流与保暖兼具！
胤俄嘴角微抽：“知道五姐姐你是个佛性的，恨不得赠你木桃回之珍宝。乌日娜那丫头认识你，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可这御驾都走出了数十里，你也不至于为了顾及她的脸面把个破羊毛夸个天花乱坠？”
茉雅奇：……
好吧，现在还是大清。
羊毛制品的巅峰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狭隘的臭小十也没体会到毛衣的贴身保暖与轻便。所以原谅他，只回头琢磨琢磨。怎么合情合理地苏一把，将毛线、毛衣等等的给苏出来。狠狠地打肿这臭小子的脸，也顺便发展出来条生财之道。
唔，底下的弟弟妹妹们越长越大，上面的哥哥们也都要相继大婚。等着她送礼的人简直排成长队，而她的小金库却日渐萧条……
是时候找个生财之道了！
心中计议已定，茉雅奇随后就抬头眯眼，特骄傲特不屑地瞟了眼胤俄：“夏虫不可以语冰。哼！等本公主琢磨好了怎生变废为宝，再来打肿破小十你的脸！”
前账未清，新账又来。
饶是胤俄脾气再好也扛不住好么？
小伙子当即冷哼：“成成成，小爷就等咱们温宪公主的成果！若真能把这破羊毛变成宝，弟弟不但任由你打脸，还被打完了左脸主动奉上右脸！而若不成……”
胤俄咬牙：“小爷堂堂男子汉，倒也不跟你个丫头片子过于较真。就之前你当着乌日娜诋毁我，再加上现在，总值当你个道歉？”
这么上赶着送人头的么？
茉雅奇窃笑，随即摆手：“别别别，我说的打脸就是个比方。实则咱可是同根同源的亲姐弟，做什么要弄得那么剑拔弩张呢？叫天下臣民笑话，让皇阿玛、皇玛嬷、贵妃娘娘跟我额娘他们都跟着忧心不是！”
“咱啊，就来个大人间的约定，再给这个约定来点儿彩头。”
“少了忒显没诚意，多了吧，又好像本公主挤兑你个小小的光头阿哥般。这样，咱们就赌一件事！赢家可以要求输家做一件不违反法理、不悖于人情的事，你看怎样？”
胤俄笑：“包括让五姐姐你在年宴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说一句十弟我错了，误会你的良才美质了。诚然你在尚书房成绩欠佳，但那不是你学不好，而是题目过于简单你都懒着学？”
茉雅奇嘴角微抽，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好想法！十弟，姐姐不得不说，你是个机智的。可惜遇到了更聪明有天赋的姐姐我，这美好的心愿注定化为泡影了！”
毕竟凭空制作不容易，照猫画虎却不难。
伟大的国人都能抽丝剥茧，将那么细小的蚕丝织为锦缎制成华裳，更别说羊毛了。茉雅奇相信只要自己提供一点思路，万能的内务府织造局就能给她千百种不同的可能。
想要赢了小十，再开一条财路什么的，根本就不在话下。
同样信心满满的姐弟俩相视而笑，齐齐伸出右手小指。颇具仪式感地勾叠，晃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王八！”
为表现自己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的一面，茉雅奇接下来的归程中都不怎么往太后的凤辇上去了。
只一心一意地翻书，搞研究。
连舟车劳顿加上冥思苦想，等御驾到了汤泉的时候，她那鹅蛋脸都快瘦成瓜子儿了。
可把仁宪给心疼的哟，赶紧叫随行御厨整治了好些个佳肴，亲自投喂。
边给她夹菜还边念叨：“胤俄那个皮猴子，就是少了些个管教。等回去京城的，非叫钮钴禄贵妃好生督促督促他。随扈巡幸了一回蒙古，哀家看他都快野到没边儿了！”
只想借机苏出毛线等羊毛制品，倒也没打算过于坑弟的茉雅奇笑：“皇玛嬷，孙女儿知道您最是疼我了，总舍不得我受丁点委屈。可是啊，这回真不怪小十，是我啦！”
“真哒，真哒！”茉雅奇拉住仁宪的袖子轻摇：“虽则我是小脾气上来，跟十弟咳咳，做了个大人间的约定。但我也是真心真意的，想要把这小羊毛做出点儿大文章来。”
“皇玛嬷说过草原美则美矣，但底层的牧民其实很苦，活得很难。四哥也说，朝廷每年都要拨很多很多的款子，用于赈济蒙古。”
“可皇阿玛要治理海河水系，要赈济陕西的旱灾，要出兵打噶尔丹那个狼子野心的。还肩负着天下万民的生计，养活咱们这阖宫老小。简直里里外外都要钱，有十个国库都不够。”
“所以我就琢磨着，能不能用蒙古原有的资源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好歹给那些困苦的牧民改善点生活，也叫皇阿玛的负担能轻上哪怕一点点……”
茉雅奇憨笑伸手，用拇指跟食指比了个不足厘米间隙的样子。
看得仁宪笑中带泪，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玛嬷的小乖乖哟，我可怎生疼你才够？我……我就那么随意感慨两句，就被你给结结实实地记在了心上。还这么玩了命地折腾你自己，可叫玛嬷说什么好呢？”
茉雅奇羞得小脸绯红：“没，也没皇玛嬷说的那么好啦！”
但是仁宪觉得有，大大的有！
亲手养大的孩子不但聪明、孝顺，还时时处处把她这个玛嬷记在心里。为了她随口而言的几句话，把自己忙活到瘦了整整一圈儿什么的……
仁宪是又欣慰又心疼。
忍不住把这事儿翻来覆去地说了又说，逢人便夸她的好乖乖。还特意使人到康熙跟前，照原样分毫不差地学了个遍。
摆明了她家乖孙女这事儿成不成不要紧，但这一片良苦用心你当人家皇阿玛的必须知道！
康熙听过，也果然被感动到。
连被噶尔丹大逆不道，杀了朝廷使臣勾起的那通天怒火都消弭大半。只笑呵呵率人回京，又出席了经筵。简单处理了下积压多时的政务，回头又急吼吼大阅玉泉山。
就这么忙的前提下，他还给自己心爱的小公主特特准备了礼物，着人转交。并嘱咐德贵妃好生给茉雅奇操持生日宴席，务必叫她有个乐呵呵的九周岁芳辰。
作者有话要说：塞宴四事，即木兰秋狝后，皇帝大宴群臣时，蒙古各部进献的诈马（赛马）、什榜（音乐）、布库（相扑）与驯生驹的表演。现北京故宫博物院还有郎世宁所做的《塞宴四事图》。
噶尔丹杀使臣事引自清史稿·圣祖本纪二。
第57章芳辰
自从宝贝女儿一鞭子把人布日固德的胳膊抽折,从蒙古诸王子、小台吉们争相追逐到门口罗雀后。德贵妃就一直为茉雅奇那糟心名声纠结着，没少为了洗白它而积极努力。
可……
破丫头劣迹斑斑，彪悍事迹简直不胜枚举。
从她的鞭法越来越娴熟后,挨抽的权贵甚至皇族子弟就多如天际繁星。惯常挨抽九阿哥,时不时被照顾小胤俄。连大阿哥胤褆都不胜其扰，祸水东引般推荐了额尔敦给她。
好容易举办了回宫宴,把不请自来的佟佳舜安颜给抽得叫一个惨。
出趟宫,吃个饭的功夫都把嘉敏郡主抽了又抽。好好的和硕格格都给撸了,安郡王马尔浑现在还在家教养儿女……
随扈巡幸畿甸,硬叫格尔芬舍了疼宠多年的嫡次子；去了趟蒙古,又抽飞了科尔沁蒙古的小王子，生生将只得那么一个独生爱子的亲王爷给吓晕了过去。
至此，德贵妃算是彻底死心，认清了女儿彪悍名声已经无法修补的事实。
于是乎她也就彻底放弃,转而走向另外一条炫女儿的路。
即抓紧各种会，无限彰显自家闺女深得万岁爷、太后宠爱。绝对皇宫第一人,连太子爷在某些时候也得后退一射之地。
企图一俊遮百丑。
用小丫头的绝对圣宠吸引众家才俊冒险一搏,再创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盛况。好叫那日她与太后、万岁爷与胤禛几人商议的那些招数统统用不上！
正瞌睡来了枕头,德贵妃当然不会拒绝。
连惯常的‘万岁爷您真是太宠那皮猴子了,小心把她惯得越发没个规矩’之类的谦辞都没说。特干脆利落地福身：“是，万岁爷尽管放心,妾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负万岁爷之托！”
这般利索的应承,直接将康熙那满肚子诸如‘爱妃不必多虑,咱们茉雅奇好的很。生来就该被万千宠爱，再如何也不会被宠坏’之类的言语，悉数堵住。
害他只能尴尬轻咳：“爱妃办事，朕还有甚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