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烨心情复杂,他看着“闵恩衍”和其他几个兵士同时调转马头,步伐没有超出其余几人半步,瞥了秦放一眼,说:“你眼光变差了。”
秦放回话道:“是你自己说骑马差不多就行了,我看他就够差不多了。他近战很厉害,我还不知道是不是他对手。这回评选优秀兵士,他有望拿旗。”
袁烨嗤笑道:“拿旗又不是光靠近战能力,考的是综合能力,脑子不好使的人,力大无穷也就是一头大力气的猪。”
秦放笃定道:“他不蠢,以后你就知道了。有勇无谋是蠢,有勇有谋就不是蠢。”
袁烨期待道:“好,我待会儿看看他射箭怎么样,要是箭都射不好,他一入林就没机会了。”
考核规定,入林之后不可以射人,但是可以射马。
林子深广,没有马匹,光靠两条腿走路,日落西山也未必找得到旗帜在哪里。
沙场上,第二列骑完马,第三列兵士跟着哨声上,最后便是第四列。
直至全部兵士骑完马,重新入列,袁烨才走到兵士面前,让他们去靶场。
还是五人一列,每人十支箭,以靶心为命中率标准。
第一列,命中率皆在六成以上,彭行谦很出挑,中了八支箭。
第二列,命中率皆在四成以上,简玉纱中了四支箭,恰恰垫底儿。
第三列,命中率四成居多,只有一人命中三支。
第四列,命中率三成和四成,一半一半。
袁烨挑眉问秦放:“这就是你说的很不错?”
秦放:“……”
他没想到,“闵恩衍”射箭能力居然这么差劲。
袁烨拍拍秦放的肩膀,说:“眼睛放敞亮点,别逮住一个优点往死里看,决定一个人能走多远的,从来不是他最大的优点,而是他的缺点。”
秦放憋了半天,琢磨起简玉纱在他训话的时候问的问题,将信将疑的开口:“我觉得他是装的。”
袁烨看着秦放像看傻子似的,抱臂笑道:“怎么十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天真。”
秦放越想越觉得这像是“闵恩衍”干得出来的事儿,他肯定道:“是真的,他就是装的。”
袁烨没再跟秦放俩争论,他走到兵士面前,同众人说:“马骑的都还凑活。训练时间太短,抓重放轻,以后骑马我就不特别训练,觉得需要加强的,自己私下加强,场地随便用,往后每天下午,靶场集合。下午见。”
说罢,他便优哉游哉地走了,和来时没两样。
秦放把兵士们带回沙场,暗暗叹了口气。
有兵士道:“报。”
秦放站在沙坑里,低头看着地上的沙,“说。”
兵士问:“骑射教练说下午见,到底是什么时辰见。”
秦放看着大家说:“以我对你们骑射教练的了解,你们最好吃饱了饭就来。”
兵士们面面相觑,这也太早了。
秦放大致思考完训练方案,便吩咐道:“都到沙坑里来,自由挑选对手,一对一。”
大部分兵士迅速找到伙伴,一起走到沙坑里。
秦放看着简玉纱说:“你过来。”
简玉纱走过去。
秦放凝视着简玉纱,道:“我郑重地问你,你射箭真的那么差吗?说实话。”
简玉纱没说谎:“不是。”
秦放:“那你为什么?”
简玉纱:“为了最后的胜利。”
秦放:“你想轻装上阵?”
简玉纱:“是的。”
秦放:“……”
真给他猜中了。
秦放无言以对,往年不是没人这么想过,但没人这么干过,因为少的资源,意味着被动,除非兵士有绝对的取胜能力,否则没兵士有勇气这么做。
秦放很高兴,他真的高兴。
兵者诡道,一个脑子灵活的兵,比死脑筋的兵,要更优秀。
很多战役都是出奇制胜。
秦放相信“闵恩衍”自己有主意,他便不再多说。
简玉纱却还有话想问,她问秦放:“秦队长,请问你和骑射教练曾经是同袍吗?”
秦放点头,说:“我们同一年入营。”
“十年前有优秀兵士评选吗?”
“有。”
“你们拿了名次吗?”
“拿了。”
“什么名次?”
“我第三,他第二,加第一。”
秦放解释说:“他是历届以来,唯一一个网罗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人。”
简玉纱点头:“好。”
秦放不懂,“什么好?”
简玉纱说:“我要同时拿第一、第二、第三。”
秦放:“……”
他又想劝劝这位,把目标放实际一些。
入营这么多年,秦放带过不知道多少个兵士,新兵里,袁烨是他见过个人能力最强、进步最快的兵士,没人比得上袁烨,就目前来看,“闵恩衍”也无法跟袁烨相比。
简玉纱没多说别的,她入了沙坑,和落单的周常力组队。
袁烨和简玉纱的骄傲与生俱来,她感激他最好的方式,便是将更优秀的自己呈现给他看,尽管他不知道是她,但他也一定希望,她嫁的男人还不错。
在无法摆脱困境之前,简玉纱不希望袁烨为她担忧,哪怕是营造出让他安心的假象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陆宁通:我今天还是你们的宝贝吗?
第二十九章
简玉纱和周常力作为队友,在这九天的训练当中,相互搏击。
由于周常力能力有限,简玉纱只需要分出十分之一不到的精力应付足以。
秦放看得出来,简玉纱没太用心,上午结束训练的时候,他留下她,说:“你像这样表现,如果最后一天检查训练结果也不认真来,我最多给你打个丙等,你想清楚了。”
简玉纱点头说:“我想清楚了,秦队长直接给我打丁等吧。”
秦放:“……”
带这么多年的兵士了,头一次遇到这种人!
秦放拿着册子和炭笔摆摆头,还是嘱咐说:“下午早点到,在你们骑射教练手上老实点儿,不要垫底儿,否则这九天你的日子会很难熬。”
简玉纱很诚恳道:“谢谢。”
两人出了沙场就各自回营。
简玉纱回到帐子里的时候,陆宁通已经给她把饭打好了。
两人坐在小马扎上,陆宁通问简玉纱:“今天训练怎么样?”
简玉纱拿了筷子准备吃饭,说:“还行,你呢。”
陆宁通低头说:“也还行。”
这话说完,两人就没话说了。
简玉纱觉得陆宁通有些怪,便问道:“怎么了?上午训练出了什么事?”
陆宁通摇头,拿着筷子在碗里面戳来戳去,低声说:“没什么事,就是你不在的时候,我无心训练。”
认真的人太少了,他坚持不住。
简玉纱大概明白,她说:“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陆宁通抬头看着她。
简玉纱说:“你抬头看咱们这儿的天没有?我那片沙场,跟你训练的沙场,看到的天是一模一样的。”
陆宁通吟了一句诗:“千里共婵娟?”
简玉纱说:“哪里有千里。”
陆宁通笑了,自言自语说:“对,还没有千里。”
俩人低头吃饭,这回也没说话,却比方才要自在些。
陆宁通想起一桩事,便立刻告诉简玉纱:“今天训练的时候,癞皮狗没来,说是病了。”
简玉纱眉头一皱,问道:“什么病?”
陆宁通摇头说:“早上他就没起来,后来我听班里人说,军医拉走了。”
简玉纱正琢磨着,正管队掀帐子进来,他冷着一张脸,犀利不善的目光扫向简玉纱身上。
陆宁通第一时间放下了碗筷,站起来提防地看着正管队。
简玉纱饭还没吃饱,看来是没工夫吃了,她也放下碗筷,淡然问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正管队冷笑道:“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昨晚一脚把人肋骨给踢断了,你怎么好意思安心吃饭?你良心不痛吗?”
军队里严禁打架斗殴,根据军纪规定,踢断战友肋骨可鉴定为违纪行为,并记录在个人履历上,以后升迁调任,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而且可以取消简玉纱评选优秀兵士的资格。
罗队长这是想断了她的前途。
陆宁通怒了,他揪着正管队领口大声道:“放你娘的屁!”
正管队笑着拍开陆宁通的手,说:“放屁不放屁的,我说了不算。”他看着简玉纱敲打着说:“劳伯爷跟我走一趟吧,罗队长等着你呢,这事儿下午还得上报到领队官那儿去。”
简玉纱拉开陆宁通,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正管队先一步走开之后,在陆宁通耳边说了几句话,最后交代说:“如果和我说的一样,你立刻带着东西来知会我一声。”
陆宁通忙不迭点头,等简玉纱走了,就去翻找癞皮狗的衣服。
简玉纱跟着正管队一起,去了罗队长的营帐。
队长四人一帐,虽然比普通兵士的营帐小不少,但人少,清净自在。
简玉纱进去的时候,只有罗队长一个人在里边,他闭眼躺在一张靠椅上,胳膊枕在脑后。
正管队守在帐子外。
“有话快说,我下午还要训练。”
“你犯了事儿,比我还急不可耐?”
罗队长睁开眼,三角眼向上瞧着,露出八分凶相。
简玉纱低头看着他。
罗队长起身说:“军医看了,癞皮狗肋骨断了两根,闵恩衍,你违纪了。不过这事儿我还没报上去,要是报上去,可以直接取消你的评选名额。我给你个面子,说说看,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简玉纱从容道:“我那一脚,根本踢不断他的肋骨。”
罗队长笑着说:“昨晚所有人都看到你踢他,这是事实。他从昨晚就开始痛,这是事实。军医说他肋骨断了,这是事实。你难道想跟领队官说,癞皮狗自己把自己肋骨踢断不成?”
简玉纱挑眉问罗队长:“你想要钱?”
罗队长直视着简玉纱,理所因刚地问道:“你踢伤了人,应该要赔他医药费。我替你兜下这事儿,担了责任,不也该拿一些辛苦费?”
简玉纱冲着罗队长吐出两个字:“恶心。”
罗队长觉得自己听岔了,他拧眉道:“你说什么?”
简玉纱更清晰地重复一遍:“我说你恶心。给兵士下套恶心,以权谋私恶心,贪不义之财恶心。”
罗队长脸色瞬间黑沉,他眼里凶光毕露,手骨头捏得咔咔作响,切齿问道:“你再说一遍。”
简玉纱垂着双臂,泰然道:“恃才败德令人不齿。可你只会败德,连‘才’都没有,你也就只能披着朝廷赋予你的职权为非作歹。脱掉这层皮,出了这间营帐,出了戊班,出了幼官舍人营,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的人品,你的家世,你的能力,有一样值得一提吗?见过臭沟渠里的烂鱼烂虾没有?臭,很臭,和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是一样的。不过它们比你强上几许,它们不过是不被人放在眼里罢了。而我把你碾在脚下,都怕脏了我的鞋底,我唾弃你都觉得浪费口水。”
彻彻底底撕掉脸皮的侮辱,刺激着一个男人所有的尊严。
罗队长无法容忍一个兵士挑战他的威严,他集了全身力气,大吼一声,抬脚朝简玉纱踹去。
简玉纱早早料到这畜生怒不可遏之下,肯定要动粗,在对方抬脚的时候,便同时抬腿挥踢他小腿,罗队长登时下盘不稳,重重摔倒在地,膝盖磕在了坚硬的床板上。
罗队长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冷嘶,疼得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
这一脚,反噬的太厉害。
他甚至觉得膝盖骨是不是裂了。
简玉纱高高在上地站着,低头瞧着罗队长说:“你也就只能训训戊班的兵士,想打我,回去再练十年,说不定就能碰到我的头发丝儿。”
罗队长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儿来,他脸颊上的肌肉抽搐着,恶狠狠地看着简玉纱道:“优秀兵士这辈子都跟你没关系!下午我就把你打人的事报给领队官!”
帐子外传来陆宁通的声音,似乎是和正管队争执着。
简玉纱听见外面的动静,顿时笑了,她镇定道:“整个四队,只有我有资格入选,四队里好几年没这种体面的事儿吧?你觉得领队官会容你把我的事儿报上去吗?”
罗队长恨她恨得牙槽发痒,他忍着疼,龇牙咧嘴说:“你等着瞧。”
简玉纱却道:“不用等了,这件事只是闹到领队官那儿,我怕他大事化小。”
罗队长来不及思考,锁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简玉纱一面儿转身出去,一面儿淡笑道:“要闹就闹大一点,黄把总营帐里见吧。”
罗队长眉心突突跳着。
简玉纱从帐子里出去,陆宁通正抱着一团脏衣服,和正管队两个人掐得脸红。
她示意陆宁通跟她走。
两人一同到黄把总的帐子那边去。
陆宁通将简玉纱通身一扫,问道:“恩衍哥,你没事儿吧?”
简玉纱抬眉问道:“你看我有事儿吗?”
陆宁通觉得她没事儿。
简玉纱又说:“我踢了罗队长一脚,他膝盖磕了,坐地上站不起来,估计一会儿得让正管队搀扶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