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若初心说,她就是为了藏书楼而来,岂能不上去看看?
曲哲无奈,只好领着他们拾级而上。正在此时,从楼内奔出几人。看他们的穿着,似乎是书院的杂役。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人着急忙慌脚下被扳倒跌在地上,很快就被另外几名杂役追上来围住。那些人呵斥道:“小贼,原来是你在偷书?还不快将书册交出来!”
第45章过目不忘
符若初观那被围之人形貌,将书册紧紧捧于怀中,像是极为爱护,并不似寻常贼子,心中奇怪,转头问曲哲:“你们这书院里竟有偷盗之人么?”
曲哲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那人是李勉,脑子有问题。”随即,他走过去调停是非。
原来这李勉十几年前是书院的学生,家境贫寒,一直学习刻苦,每旬每月的考试都名列前茅,一直拿着补助住在书院之内。可是屡试不第,蹉跎十二年。又一次落榜后,人就有点魔障了。
人的脑子有问题,无法再潜心读书,还会影响到别的学子,书院里就想将他送回老家。他却在清醒时苦苦哀求,说愿意留在书院内做杂役,不卖身不要钱,管吃住就行。李勉老家早就没有近亲,遣返回去也无人接收,书院当时的山长可怜他,便让他留下了。
李勉平素还算是正常,清醒的时候帮忙干活,除了粗活还能帮着抄书,分文不取从无怨言。不过偶尔也会发病,发病时就一人关在房里写写划划念念有词,几日夜不出门。当然他也没钱买好纸,都是用木炭在墙上地上随意写画,若要给他涂了去,他肯定要恼怒疯的厉害。久而久之,没人再管他在房内做什么。
这几年,李勉的疯病发作的少了,偶尔会去藏书楼看书。只看不拿,很是规矩,也不妨碍旁人。
今日,他竟然是拿了一本出来,旁若无人抱着要走。被藏书楼内的人抓了个正着,才一顿围堵。而且前几年,藏书楼里就经常有书莫名少了,过几日又出现,怀疑是有内鬼偷拿书册。李勉今日被抓到,自然很难洗清嫌疑。
孟如川心说,前几年偷书的多半是婉婷安排的人。那些书册他看了之后,多数会还回来,自然是时有时无的,没想到竟然连累了别人背黑锅。
曲哲却不想当着贵客生什么是非,又因着当年见过李勉没病之前刻苦学习的样子,于心不忍,将那些杂役们劝退。又耐心问李勉道:“李老弟,你若想看书,在藏书楼内看便是,何故不告而取,偷偷拿走?”
“这是赵先生所著的抄本,他们抄错了几个字!”李勉的语气里有恼怒的意味,不过夹杂不清,也不愿过多解释。
符若初耳朵灵,一听是姓赵的人,很难不联想到赵秋明,便旁敲侧击问道:“曲先生,那书很珍贵么?听起来只是抄本。”
曲哲将书册接过来翻看,只见是一卷赵秋明当年讲学时留下的手稿。说起来,差不多十年前,帝师赵秋明被聘请到浩然书院讲学,当时除了书院的学子之外,其他州郡也有不少读书人听闻消息日夜兼程赶来蹭课。
这堂课他也听过,可惜他无心科举,在学问上的进境有限,十年前听的时候觉得大开眼界醍醐灌顶,现在早就忘光不知讲的是什么了。
李勉十年前还在准备科举,或许听得认真,记得清楚?不过这手稿是赵秋明亲笔所写,这一卷是如今山长誊抄,落款都写了,怎么可能出错呢?
面对曲哲的质疑,李勉却说:“我帮人抄过原稿,赵先生笔记潦草,有几个字很容易认错。我记得,我认得。这本那几个字就是抄错了!我要拿这个去找山长,问他修改!”
这一听就不是正常人说话的逻辑,曲哲以为李勉的疯病又犯了,赶紧喊人来将李勉带回房间看好了。又怕李勉再闹,就哄着他说自己拿了书册去找山长理论,让他好好休息便是。
李勉被人强行带走之后,曲哲又向符若初等人赔罪。
符若初和孟如川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却想,说不定真抄错了。他们是外人,对李勉没有以往那些成见,对书院的山长更是没有多少敬畏。圣人都会犯错,何况如果原稿笔迹潦草,再翻抄的时候有错漏也是在所难免。
孟如川却忽然道:“能否让在下看一眼那本书册?”
曲哲只当孟如川是公子初的侍从,或许是个读书人,见公子初同意,他便将书册递到了孟如川手中。
孟如川翻看的很快,指着其中几页被炭笔划了记号的皱眉道:“这几个字的确与在下以前看过的版本有出入。或许在下当年看的是李勉的抄本?”
符若初惊叹不已,最近三年孟如川一直在摄政王府为奴,自然没机会看书。那么最少是三年前,孟如川看过某一本书,居然能一字不落的记下内容么?
曲哲便说:“每个人的抄本或许都有个别出入,李勉的确帮着抄书,字迹工整,却还是应该以山长的抄本为佳。这一卷末尾有山长的印章,看字迹也是山长手书,不会有错的。”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不过心里却还是有点犹豫了。学问之事,一字之差谬以千里,不能马虎。等送走贵客,他还是应该找来不同的抄本和原稿对照一二,请有学问的人弄清楚吧。
符若初与孟如川上了藏书楼,果然见楼内陈列无数书卷,除了纸质的书册,还有竹简用油布制成的书囊包裹着,或者是放于防潮的樟木匣内。据说连几百年前的前朝古卷都有,那时天下文字还都有不同,那些古卷以古老的文字撰写,刻在竹简上,不是学问大家是看不懂的。
符若初偷偷问孟如川:“这里的书你都看过?”
“怎么可能?”孟如川用传音入密答道,“上次我自己溜进来的时候,看的多是游记杂传,记了一些书名,没看完的,陆续让婉婷找了来。不过那些书多与科举无关,只占楼内极小的一部分。这里据说最著名的是各种学问大家探讨治理天下的国策论证。浩然书院每年都会举办策论大会,邀请知名的大儒甚至曾经为官之人来此探讨学问。事后将探讨时的精彩言论编撰成册,供后来者研究学习开阔眼界。”
符若初眼睛一亮,心里想着这种时事论辩往往针砭时弊,能够从底层角度发现行政之中的弊端,多人探讨提出解决方案,若是能得到推行改良,就是治国之法的有益补充。她恨不得立刻留下来,将那些书都找出来,让人抄一套,不,抄两套。一套送回北燕,一套自己带在身边慢慢看。
一想到这些,符若初赶紧对曲哲表明了要请人抄书的意思。至于抄哪几本,她要与孟如川一起挑拣一二。
抄书之事,曲哲就能做主。书院里有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子,平时靠着补助减免束脩,若是拖家带口没有别的收入,为人抄书多赚点银子花销也很正常。
不过曲哲没想到公子初要抄那么多书,而且除了一些罕见的古卷,公子初居然还要抄历届的策论大会汇编手稿。
这可是大工程,起码要找十几个人抄十天半个月的。而且这些书涉及到时政,能否任由北燕人拿走呢?
曲哲便留了一手,没有完全答应死。只说让公子初将要抄的书列出名录,他先请示了山长,再安排抄录的事情。就算抄,也需不少时日和银子,安排人手购置笔墨,抄完之后还要校对……
符若初听的出来,人家其实更顾虑的是她北燕质子的身份。万一抄是能抄,却不让她带出南昭也是极有可能的。
从浩然书院回到休息之处,进了符若初的房间,孟如川问道:“公子是否担心,那些书册就算可以抄录下来,也无法带回北燕?”
“没错。南昭人一向视我北燕为蛮夷,嘲笑我们的百姓教化不及南昭。其实是他们不肯将学问传到北燕,一直在封锁限制书籍的流通。我在北燕,虽然贵为皇子,想要什么有什么,却也很少见到南昭有关时政的书,有也只是科举方面一些过时的策论,与真正治理地方的那些真实例子探讨还差的远。”
“公子,若真是带不走,那便允许我看一看吧。我看过的书,能记好久不忘。”孟如川主动提了一句,又谦虚道,“不过,以前都只是看些杂书,并未关注过时政策论,说不定看了也是头晕脑胀,一点也记不下来。”
“你啊,不会是过目不忘的奇才吧?几年前你看过赵秋明的手稿抄本,居然今日随便一翻还能发现其中有不一样的字。若你当初去考科举,怕是也会如孟澄海一样,高中状元?”符若初虽然是玩笑的口吻,不过对孟如川过目不忘这件事其实已经深信不疑。
“公子谬赞了。其实我对习武更感兴趣,毕竟勤练内力能缓解毒发时的痛,多活些时日。”孟如川语气轻松的回答。
“那往后几日,我们都去藏书楼吧?明天还有什么辩论大会,你想不想去听?”符若初兴致勃勃的说,忽然有拍拍头,“哎呀,包下桃红,十日的银子都付了,不与她一起玩,岂不是浪费了江咏歌的钱财……”
孟如川看着公子初的烦恼纠结的样子,不免笑答:“往后几日,公子若是想与桃红玩,那在下替公子去藏书楼就行。”
符若初掩饰道:“我可没说,我不是说要去听辩论大会,再……”
“公子以后是要继承皇位的人,根本无需花费太多精力,关注到那么细节的治理民生之法。让我替公子将需要的书记下来,他日回到北燕,默写下来,给到那些更需要看的官员开阔眼界就好。”孟如川如是说,心中却想,其实他也在说谎,他更想与公子一起去游山玩水,但是他的记性好,理应为公子分忧。
“那我可真与桃红去玩,留你一个每天去藏书楼看书背书?”符若初发现孟如川明明很委屈却还是努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特别迷人,轻易就能触动她心底柔软之处。
符若初一时没忍住,由着自己的心思在孟如川耳畔轻轻低语:“桃红哪有你好,反正我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银子,不理她也不心疼。往后几日我还是陪你一起去藏书楼,你看书,我看你,可好?”
第46章帝师遗书
往后几日,每天上午公子初就会乘车去软玉楼,实际上,她与桃红串通好,会换了侍从衣装,从软玉楼的后门溜走,与孟如川一起去浩然书院的藏书楼。直到很晚才又溜回软玉楼,与桃红一起吃顿酒宴,听听曲,放松一下。
在别人看来,公子初沉迷女色,日日去软玉楼内与桃红相会,在襄州城内住了好几日都舍不得离开。其实她还真是舍不得走,藏书楼内的书那么多,十天哪里够,根本看不过来,孟如川还要看一本背一本,何等辛苦。
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怕孟如川太过劳心,影响了身体,不时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真如调换了身份,成了孟如川的仆人,服侍的极为周到。
这一晚,两人直到深夜才从软玉楼回来。江咏歌却不知何时已经等在了符若初的房内。月香则似乎是睡着了,歪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符若初不满道:“江咏歌,你对我的婢女做了什么?”
“她在你房内赶不走,还拦着不让我进,我只能让她先休息了。上一次来,她不在,否则估计也是这样。你的婢女,性格可不如看起来那么温顺呢。”江咏歌揶揄了一句。
符若初解开了月香的穴道,将她拽在身边安抚道:“月香,江咏歌欺负你了么?”
“公子息怒,是月香莽撞了。江公子非要进来,可是公子并不在房内。奴婢一时顶撞了几句,惹恼了江公子,这才……奴婢没事的。”月香嘴上说的谦卑,眼神看江咏歌的时候却还是很凶狠的。
符若初暗中又给江咏歌记了一笔黑账,对月香说道:“你先回房吧。”
看着月香离去,江咏歌却带着几分酸意的奚落道:“不过是个婢女,怎么她能随意出入你房间,我倒是不行了?”
机会来了,符若初笑道:“月香自幼跟着我,是我的人,与我同吃同睡惯了。江公子莫非也想成为我的入幕之宾?”
江咏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收起玩笑模样,推辞道:“没想到公子初连男人也不放过?”
“看你吓的,就你这样,五大三粗脾气差动不动就打人的男人,哪及我的孟郎?”符若初与孟如川十指相扣,拉着他走到床榻边上坐好,“有事说事,没事赶紧走。我和孟郎还要睡觉呢。”
江咏歌乍见这种场面,脑壳“嗡嗡”响,心如擂鼓,脸色煞白,咬牙切齿道:“行了,公子初,你这几日和桃红还没腻歪够么?我们这么辛苦办正事,你倒好,睡了这个睡那个。在我面前,也不知收敛一些?”
符若初奇怪道:“江公子,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再说左拥右抱,每次宴席都带着不同的美姬,被誉为风流公子的那个人好像是你啊?”
江咏歌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深吸几口气,才沉声道:“我的事已经办完,明天就离开襄州城。既然公子初雅兴正浓,那今晚你们随意,本来还想与你说些或者你会感兴趣的事呢。”
孟如川劝道:“公子,还是正事要紧。”
符若初便松开了孟如川略有些紧绷的手,站起来,走到江咏歌面前,凝神听了听,又说道:“江公子受了内伤,好像还中了毒,我有药,换你要说的秘密,可还算公平?”
“公子初果然机敏。有好药,先给我吃了缓一下。”江咏歌看着公子初松开了孟如川的手,他的心情莫名感觉好了起来。
符若初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十分舍不得的倒了一粒,丢给江咏歌。
江咏歌竟然看也不看就直接吞了。符若初十分后悔,早知道就给他一颗毒药了。
“说啊,在我房里等了半宿,也难为江公子的耐心了。”符若初没好气。
“帝师已经去世了,他留了一卷书册,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拿到了。那是他被囚禁在襄州城这几年新著的书,是帝王之道,可惜字迹潦草实在无法辨认。”江咏歌话锋一转,盯着符若初问道,“你将来也想着回到北燕继承皇位,对那本书感兴趣么?”
“我感兴趣啊,不过你既然告诉我,肯定不是白给我看,你有什么条件?”
gu903();“我还没有想好,也可以说,你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与我换那本书。”江咏歌答复的很直白,“除非,你将婉婷留下的势力交出来,或者把孟如川借我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