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卵里的伤者腹部有个巨大的窟窿,原本是在沉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痛苦地嚎叫起来。五个人吓了一跳,顾不得什么,连忙将车拉起来就跑。
又怕车子会乱,分了两个到尾部和侧面各自守着。
黎多宝跑在车链旁边,时不时要把快颠出来的卵按回去。每每与里面躺着的人打照顾,心情就会更紧张一分。
她见过满坑遍地的死人,但这不同,这些人还没有死,虽然都是全胳膊少腿,但他们还活着,而他们的生命能不能继续下去,就好像在这一刻全压在了五个人的肩膀上。
汤唐和孟朝阳还有倪姚万在前面拉。汤唐根本都不敢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地叫:“快一点快一点。”声音都在发颤。而倪姚万虽然已经惊呆了,他边拉着边不停地念着什么祷语。
终于赶到医务处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外面等着,看到他们过来,立刻冲上来熟练地将这些推车解开,一辆辆小跑着推进应急走廊。
黎多宝跑去帮忙,她推的最后的一个,那里面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军士,头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大半,身躯整个左侧都没了。
在黎多宝俯身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似乎猛并不丁的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表情十分惊恐地飞快说着什么。
他每一次开口,卵中的液体就会灌输进去。
原本在沉睡时,他已经能适应在液体中呼吸,可现在慌乱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
黎多宝企图阻止他,扑上隔着卵泡接住他的手,大叫:“你别动
。我们是要去医务科!”
但对方太过惊恐,眼睛瞪得要撕裂似的,掏出腰上的军有光刃,一下就划开了卵泡,也划过了黎多宝的胸膛。
一瞬间,无色无味的粘稠液体哗啦一声,落了满地,而他失去了卵泡,生命无法再维持,不过几秒钟,胸膛就不再起伏了。
医务科的军医冲出来,年地一眼,骂:“就知道是今年的毕业生!”并没有过多逗留,只是对身后后勤科的人喊:“把推车清出来。”就调头冲回急救室去了。
黎多宝捂着胸口蹒跚走到医务科台阶上坐下来。
她知道,自己身上只是一道划伤,虽然很深,但她没有重要器官,所以不会有大事,可痛感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
除了伤口的疼,还有伤口快速愈合带来的疼。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整个脑仁都处在忙音的状态下。尖锐的噪音淹没了她,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地下室营养舱的屋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匆匆赶来的东郭对她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
东郭连忙从她身上摸到随身带的药,给她急急地涂好,见她喘着气好转起来,把剩下的丢给她,叫她自己弄好,转身跑进了急救室。
过了好久黎多宝已经处理完伤口,她和其它几个人才一起出来。
五个人被东郭一言不发地带到了室内训练场。
东郭头一次大发雷霆:“对于意识不清的人,决不能掉以轻心!我看到不只黎多宝,你们好几个都犯了这样的错误。你们以为,在战场上你只会被敌人杀死吗?有百分之二的军士,是死于在我们自己人手上。”
她怒声对孟朝阳、汤唐还有钱苏、倪姚万说:“如果你们帮助的那几个人,给你们一刀或者一枪在重要器官上,你们今天说不定就全死在这里!这是你们想结束人生的地方吗?”
几个人心有余悸,都不敢反驳。笔挺地保持着听训的姿势。
最终东郭缓过了情绪,说:“随时打起精神来,哪怕是看上去最虚弱的人,也都可能是会在下一秒杀死你的人。也要时刻谨记任何时候不可以慌张,慌就会死。像今天这些人一样,本来有的生机,都会被自己浪费。”
东郭虽然知道,就算他们懂这些道理,等事到临头,却未必能贯彻始终。就像老师们明知道讲一万遍也不会有用,只能让学生自己一点一点地去体悟,等他们真正经历过,才能渐渐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还是忍不住。
因为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只有一遍一遍地说。一遍遍地强调。
东郭说完这些,立刻接到一条会议通知离开了训练室。
几个人转头回到宿舍,还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深受震撼。
汤唐脸色非常难看:“刚才我进去看他们的编号,好多
都是军一大今年刚毕业的学生。急救室还有伤患拔枪。”
没打到人,只是打碎了吊灯。而医护们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习以为常,主刀的医生一个漂亮的闪避,催促护士去检查还有没有伤患武器没有被清理,就继续手术了。
大家坐在桌边,没有人说话。
这是他们中的个别人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死亡。
“我听说,我们这一届以前,都是有浸入式训练的,不是有很多真实场景吗?也有急救舱模拟体验,还有体验生物急救舱,怎么他们还是会这样?”
“因为那是假的。”孟朝阳说:“就算再像真的也是假的。大家都知道是假的,心态就会不同。训练一万次都没有用。训练时不动如山,等到自己真的上了战场,看到真正的敌人,然后真正地被重伤睡在卵中,恐怕早就什么都忘记了。”整个人都被恐惧所统治:“并且生物急救舱会使人昏睡,他们上一秒的记忆,可能还在战场上被撕咬。下一秒面前突然那么近地有东西出现。条件反射肯定是自卫,很难保持理智。”
大家一时默然。
汤唐看了一眼倪姚万。对方从进来,就一直坐在窗前为伤患祷告。
“你还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吗?”钱苏细声细气地问他。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
夜12:53分,五个人收到来自东郭的通知。
明天他们要参加物资配送任务。
而军部通知说,军一大已于今日上午九点停课,按时间算,此时所有学生已经正在赶往边缘星。
上次军部并军一大全员上阵几乎全军覆没是‘新纪12年’发生的。
现在是‘新纪65年’了,经过了53年后,第二次‘倾巢而出’。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带着对命运的惶惑,汤唐爬起来,搜索了校内新闻库。
上次军一大共死了十九万一千四百多学生。
教工几乎全军覆没。
这次呢?
“别看了,快睡吧。”黎多宝在黑暗里说。
汤唐关掉个人终端的投屏,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我枪械移动靶还没有练得很好。”
负重二十公里也有所欠缺。说起来,近身博斗也不算完美。
“还轮不到我们真的上前线。”孟朝阳说:“现在只是形势不好的总动员,学生全到这边来备战而已。之后就算最前线有空缺,也会按入学年限来分派任务,最前线会由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先填上去。之后还有义务兵、各星球的护卫兵、征召已退伍的老兵。上次这种事发生,也是到了最后才是老兵带着新生上。”
汤唐说:“退伍的都多大年纪了?那岂不是打到最后,老的老、幼的幼?”
“现在应该没多少老兵”孟朝阳说:“上次前线死了不少。”
所以只有幼的了。
之后没有人再说话。
早上四点多,整个宿舍楼都在响警鸣。
他们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爬起来穿上装备。
现在大家勉强能做到三分钟完成。
随后,在相互检查完,便小跑前住集结处。
大大的广场上的一排排探灯下,站满了一个一个的小队,都是来领任务单的。
东郭已经在在后勤处领了货单了。
他们要往东线333.532.294.2334A处运送食物和弹药。一共五十吨。
东郭叼着棒棒粮,和发任务单的军士调笑了几句,带着她们去交接领货。
路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军士。
东郭反而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差别,还是有些不着调的样子。
因为是大件一件都好几吨重,所以都由穿着机械臂的运输员专业调配,上货速度非常快,把货物都堆上穿梭机后,清点完货物大家都上了穿梭机。
东郭启动前,扭头笑嘻嘻问他们:“害怕吗?”
看着一脸严肃,小脸绷得紧紧的学员们,她一甩染成五彩的头发:“害怕就对了,害怕才会随时保持警惕。只有害怕的人才不会那么容易死。”说着推动启动杆,豪气万丈地说:“带你们这些小鸡仔,去看看姐姐战斗过的世界。”
永明星大宅,老太太正在看着内部消息速报。看到前线,眉头紧锁。
之前地下室黎多宝的体征监控有异动。把家里人都吓了一跳。
高姜下去守了半天,说黎多宝眼珠转得很剧烈,手脚有无意识的动作,可能在‘偶’上第一次受了什么伤,意识受到了刺激。
好在过了一会儿又平静了。说明伤并不重。大概只是训练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
小满说:“要不要问问大小姐,这一段时间一点消息也没有。”
“进了学校就是这样的。”老太太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问她干什么?”
一边静默的黎妈连忙借机说话:“前线这么凶险。要不要还是叫她先回来,等过一段时间……”
“你闭嘴。”老太太对她实在没有耐心。
黎妈便不敢再说话。
老太太尤不放过:“回来?回来都在家混吃等死吗?”她因为身体越来越不好,肝火也越来越旺,动不动就要生几回气,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思沉稳,大约是觉得时不待人,而自己身后要交付的事又还没有个着落。
她担心黎多宝年纪还小。凭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受人欺骗或心志不坚被人胁迫,没个长辈做指引,很难保得住永明。
并且永明这么多人老在前线上讨饭吃,也不是办法。
可只怪,黎妈实在不堪用。
这时候,米姑娘从外面快步进来,急急地说:“老太太,闻家来人了。”
老太太还有些不解:“哪个闻家?”
见米姑娘的表情,怔了怔。连忙叫小满给自己整整头发,又人拿披肩换衣服,边
换边问:“是什么人来?”
“是海明。”
老太太皱眉,嘀咕:“无端端地,他来干什么?我们和他又没交情。”并且要说是正式拜访,应该通个气。没有突然就自己跑来的:“他是闻四海身边的人吧?我记得,闻四海好多年不出来了。”说着冷笑:“该不是来耍威风的吧?”
“我看不是。再说,海明都是七八十的人了,不至于亲自上门来挤兑不相干人。并且我看他的打扮,很低调,坐的穿梭机也不是闻家的标记。身边只带了他儿子一个,像是避着人来的。”
老太太想了想,又叫小满把披肩放回去。
让米姑娘去:“把他领上来。”自己要是迎接上去,也显得身段太低了些。
米姑娘有些犹豫,但听从她的意思下楼去。不多一会儿,她领着海明上楼来。
老太太打量海明,叫他:“坐。”并不十分殷勤。
海明也不在意,在她对面坐下,慢悠悠地喝了茶,不说话。
老太太会意,叫从人并黎妈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海明才开口:“我是个直话直说的人,听闻老太太说话也不爱拐弯抹角,那我就省了没所谓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我家主人年四十三,没有取过妻,今年大约是年纪越来越大,心里生了想有个小家的念头,但老太太也知道,闻家这样,不好说。且他这个年纪,娶小辈也不像话。何况年纪小了也不知人冷暖。于是没有着落,何又因为身份,别人轻易不敢问他,他自己也不好主动找人去说。日前我即听主人有这意思,就自做主张地四处打听了一圈。听说老太太有个孙女儿,三十多岁,与我家主人年纪相当。”
老太太怔了怔,总算知道为什么要避着人,不愿意叫人听见。
闻先生?
要娶妻?
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
可海明那一番形容也没说假话,闻先生身份在那里,多年单身,谁敢去给他说媒?别说不敢说媒,问都不敢多问一句私事。
他家里现在又都是小辈,个个在他面前如坐针毡。别说没人提这件事,就是想一想,都觉得‘不要去找死的好’。
“不知道,老太太那位孙女儿性情怎么样?”海明问。
老太太沉吟着,许久才说:“我这个孙女儿,不大成样子。海老既然来了,想也知道我家的情形,她爸爸是个荒唐东西,生了她自来没有见过世面,为人畏缩不上台面。”
海明不动声色:“就是方才坐在这里的这个吗?”
“是。”老太太沉稳:“海老见笑了。我也知道她不成器,即没过人的样貌,又没学识,更没掌家的本事。”
“但我看很好呀。”海明说:“话不多,又乖顺的样子。”他笑得脸上皱褶丛生:“没见过世面不算什么,以后多见见就好
了。学不学识的,又不用她去考个博士,或做什么了不得的科学家。掌不掌家,都有下人,更是不必劳动家里的太太。且她就算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谁敢说她什么?我们先生只是想在家里,多个人,有点人气儿,将来再多一些子嗣。但往下娶,家世不好恐怕招人闲话,往上又没有对得上的岁数。”
老太太怔住。
觉得自己活这么久,可算是看到稀奇事了。
到底见过场面,很快镇定下来,想了想又再开口:“海老既然知道我是个不爱拐弯抹角的人,那我可有一句实在话说到前面。她要是出嫁将来有了孩子,咱们罗家的家主之位,也是轮不到的。从人一概不会听其指令。就算是我们多宝死了,也轮不着。您大概也知道,外嫁女是不能算的。我们的家神不认。女儿中只有‘坐家’的才有继承的资格。就比多宝,因她是女儿,又是主家,将来丈夫,就只能在从人里选。虽然这个时代,说这些有些像冥顽不灵老古董的意思。但这就是罗家的规矩。”
“我们也是正宗的华夏人。自然是懂得规矩的重要。”海明笑一笑,郑重地说:“老太太多虑了。先生不图这个。”
人家真是没有图谋从人的意思,老太太也知道,可除了这还能有什么值得人家图的?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坐了许久,说:“那这件事,还得和她商量商量。”自然不是真的要和黎妈商量,是自己得好好想想,这里头到底是怎么个缘故。
海老说:“那是自然。”可却不走。端坐着开始喝茶。
这意思,是要她现在就去商量。见老太太不说话,也不去,海老吹拂着茶叶,轻声说:“说实话,这是件丢脸的事。我们先生极爱面子,我也知道,我来说这种事,你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想我们先生,年轻时也是一表人才,如今错过了时候,可也不想一辈子寂寥。说起来,剩下不过几十年了,来人世上走了一趟,为人夫或者不称职,但想尝尝为人父亲的滋味,虽然说人工的也可以,但毕竟不是自然而得,总觉得心里过不去。您也放心,先生是不会亏待孩子母亲的。他以前不肯娶,多少因年少痴狂。如今那个坎是没了,年纪身份却尴尬得很,娶小了,生事,娶相当的,又哪有相当的呢?我看了一圈,像他这个年纪的名门贵女,不是儿女成群,就是性格乖张有些不良的嗜好,或者基因上有缺陷。只有你家这个算是好的。我呢,轻易也不会随便开口,既然来了,必然是在外面都打听过的。你们要是不愿意,也就算了。只是今日的事,还希望别到处传扬,到时候脸上都不好看。”说着见老太太不说话和,站起来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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