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没想到，凯瑟琳的家人，竟然就是约克一家。这下他更有理由憎恶凯瑟琳了，不是凯瑟琳，安娜也不会真的做出逃走的举动来。
罗特伽尔现在还是不知道安娜最后问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那时候企图用巴兰跟他说的话来应对，深渊大公做什么事，需要跟人解释理由吗？想做就去做。
可安娜仰头看着他时眼圈泛红，眼里满是脆弱的模样让他根本说不出口那样的话。
恶魔有可能爱上人类吗？
昨天罗特伽尔跟巴兰一起喝了一杯。酒对他们来说只是一时醉人的玩意儿，要不了几分钟就能化解，巴兰想醉倒，就要一刻不停地喝。
而巴兰昨天确实一直没停下，以往总是教罗特伽尔该怎么做的他此刻却是难得的迷茫。
“我一直认为我是爱凯瑟琳的，但我现在有些不确定了。”巴兰迷茫地说，“如果我爱凯瑟琳，那明天签订灵魂契约之后，她就会死。可我已答应了她……”
罗特伽尔在一旁陪着喝酒，他以往不常喝酒，这会儿却也一杯接一杯。要是十天前，他会毫不怀疑地认为巴兰是在自寻烦恼，他一直觉得巴兰对凯瑟琳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罢了，新鲜劲过了也就不会再有爱情的感觉。
但此刻，他脑子里总是响着安娜的声音，她在问他，恶魔会爱上人类吗？
他看着巴兰，却也没有答案。
巴兰忽然抬头看着罗特伽尔，笑道：“罗特，不然你帮我签吧？以后你的真爱，我帮你签。”
罗特伽尔没有犹豫，一口拒绝：“不。”
“喂，我们可是好朋友啊罗特，这种生死攸关的事，你可得帮我啊！”巴兰本是随口一提，见罗特伽尔拒绝，他反而来劲了。
罗特伽尔看也不看巴兰反问他：“你愿意让我深吻凯瑟琳五分钟？”
就算巴兰愿意，他也不可能去吻凯瑟琳。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压下喉咙深处泛上来的渴求。他又开始想念安娜的嘴唇了。明明她就在隔壁，他只要迈出那一步，就可以像几天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品尝她的甜美，但他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动静，却总是想起她红着眼圈质问他的样子，便走不出那一步，只剩下满心的烦躁。
巴兰叹了口气，他当然不愿意。
对于别的女性，他根本无所谓她们跟他在一起时跟别的男人怎样，唯有凯瑟琳，他甚至不愿意她过多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那天他本不该答应凯瑟琳的，但他偏偏答应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确信对凯瑟琳的爱意。
巴兰想得烦躁，也不愿意再去多想，他又喝下半杯酒，醉醺醺地看着罗特伽尔调笑道：“她们逃跑那天，我已经狠狠地‘惩罚’了凯瑟琳。罗特，你呢？这些天你是把安娜关起来了？”
那天巴兰沉迷于跟凯瑟琳的要紧事上，只知道罗特伽尔愤怒地将安娜带走，后头发生的事他觉得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罗特伽尔沉默着灌了自己一杯酒。
巴兰见状，酒醒了小半，吃惊地说：“你还是什么都没做？那天你把安娜带走的样子，我以为你会让她三天下不来床。”
罗特伽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神情很冷，没反驳巴兰。
巴兰放下酒杯看着罗特伽尔，神情有些认真：“罗特，你要舍不得杀安娜，就把她放回人界吧。”
他当初跟罗特打赌，开玩笑看罗特热闹的成分居多，就算后来见了安娜也没改变太多。但现在，他发现安娜对罗特的影响太大了，而安娜又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会把罗特玩到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即使她并不爱他。
“我的事，你少管。”罗特伽尔威胁地瞪了巴兰一眼，“管好你的女人，别再让她影响安娜！”
巴兰一听罗特伽尔竟然说凯瑟琳不好，顿时怒了，他皱眉道：“我还说是安娜带坏了凯瑟琳呢！安娜没来的时候，凯瑟琳好得很，安娜一来就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安娜的错！凯瑟琳是最纯洁的羔羊，安娜是狡诈的毒蛇，你要认清楚！”
罗特伽尔心想，安娜狡诈归狡诈，却狡诈得可爱，巴兰凭什么说她是毒蛇？
他恼怒地朝巴兰丢出了酒杯。
这一次的喝酒，最终还是演变成了一场拳脚相向的斗殴。不过顾及着巴兰第二天的结婚仪式，二人打的时候都避开了脸。
罗特伽尔又看了眼安娜，他想将安娜抱在怀里亲吻她甜蜜的双唇，可他身为深渊大公的自尊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想不去考虑恶魔会不会爱上人类的讨厌问题，可安娜那时候的脆弱模样总是会跳出来阻止他。
或许听巴兰的，杀了安娜或让她回人界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做不到。
他好像多少有点理解当时他要求里昂离安娜远点，而里昂回答“做不到”时的心情，不是不能，而是不舍。
大厅里响起了专属于魔界的诡异乐曲声，安娜循声看去，只见发出声音的是一排模样各异的植物，它们各有不同的发声器官，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合在一起有些诡异，但多听一会儿又莫名觉得挺好听，甚至有点上头。
伴随着这诡异的乐声，盛装的巴兰和凯瑟琳从门口进来了。
今日凯瑟琳穿了一身淡蓝色的蕾丝婚纱，身上戴着许多珍贵的珠宝手链，大裙摆拖在地面上，她整个人是那么美丽而娇小。
她挽着巴兰的手臂，慢慢走进来，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安娜看着凯瑟琳，倒也没有多少恨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更何况是关系到寿命的大事。
只能说怪她自己轻信了凯瑟琳柔弱的外表，以及太过于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凯瑟琳往安娜这边瞥过来一眼，又很快挪开了，安娜也不知凯瑟琳对她是否有愧疚，不过有没有她也不在意。
安娜猜测这场婚礼之后，罗特伽尔会离开这里回他自己的地盘去，到时候应该会把她带上，那么凯瑟琳和巴兰再如何，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一对新人从门口走进来，一直来到大厅中央。
此刻的巴兰脸上并没有昨日与罗特伽尔喝酒时脸上的迷茫，他爱怜地看着凯瑟琳，随即笑着宣布道：“今天，我，莱彻里大公巴兰，将与凯瑟琳·约克成为夫妻，从此之后一生相伴，荣辱与共，只有死亡能将我们分开。”
来参加巴兰婚礼的魔界住民，又怎么会不给巴兰面子，纷纷欢呼起来。
巴兰搂着凯瑟琳，凯瑟琳娇羞地轻轻扯着巴兰的衣摆。
而接下来，则是专属于恶魔的灵魂契约。
在真正开始前，巴兰还是犹豫了，他亲吻着凯瑟琳的唇，小声道：“凯瑟琳，你怕吗？”
凯瑟琳摇头，笃定地说：“我不怕，我对你的爱，可以战胜一切。”
巴兰不再犹豫，右臂抱起凯瑟琳，吻上她的唇，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在她的背后比划着奇妙的图案，丝丝缕缕的暗元素出现又消散，像是不断地进行着轮回。
凯瑟琳动情地搂住巴兰的脖子，她手腕上的手链在光下微微闪光。
这就是灵魂契约的签订方式吗？
安娜最初还认真地看着，但过了好几分钟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就觉得无聊了。
偏偏别的在场宾客都还看得挺认真，她连个呵欠也不好打。
罗特伽尔瞥了眼安娜，也不知她看着这一幕，有没有想起那些他们唇齿相依的日子。
大概又过了一两分钟，巴兰终于松开了凯瑟琳。
安娜这才打起精神看过去，但是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来。
凯瑟琳面颊泛红，仰头看着巴兰，眼神迷离：“巴兰，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契约成功了。你有没有不舒服？”巴兰连忙询问，他还有一些不安。
凯瑟琳摇摇头，看着巴兰笑道：“没有。”
巴兰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这时候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他便没再多想，搂着凯瑟琳面对众人笑道：“多谢诸位来观礼，请去隔壁尽情玩乐！”
凯瑟琳轻轻拉了拉巴兰的手指，小声道：“巴兰，我去跟我的父亲说几句话。”
巴兰笑道：“我陪你一起。”
凯瑟琳摇头羞涩地说：“我不想让你听到。”
巴兰一愣，调笑道：“是什么悄悄话？我真的不能听吗？”
“真的不能啦！”凯瑟琳拉下巴兰的手，巴兰也没拦着，她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眼巴兰，笑了笑。
巴兰微怔，今天的凯瑟琳好像格外奇怪，是因为今天她正式嫁给了他，舍不得家人了吗？
他看到凯瑟琳走向了她的父亲约克子爵，后者的表情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约克子爵握住了凯瑟琳的手，趁着凯瑟琳的身体挡住巴兰视线的机会，将一串由空晶串成的手链套在了凯瑟琳手腕上。
“凯瑟琳，不愧是我的女儿，你做得很好！”因为激动，约克子爵的手在轻颤，嘴角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凯瑟琳低着头，摩挲着那串空晶手链，这是约克府在她被巴兰带走之后就开始制作的，花了差不多大半年时间，里面只有一个困魔法阵，虽然复杂，但轻易就能启动，即便是像她这样至今仍然只有法师学徒等级的不入流法师。
而它的效果只有一个。
凯瑟琳轻抚手链，在约克子爵和汉森的诧异目光中往回走了两步，恰好就在巴兰和她父亲之间的中间位置。
她看着巴兰微笑道：“巴兰，你还记得一个叫卡罗尔的人类少女吗？”
这时候，原本来观礼的宾客都已走得差不多了，安娜见罗特伽尔没动，她也就没动，哪知道忽然见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不禁皱了皱眉。
巴兰看着凯瑟琳，只觉得她此刻面上的微笑是那么不对劲，没有了往日的娇羞，只剩下了悲伤。
或许，还有恨意。
可是为什么凯瑟琳会用带着恨意的目光看着他？
“凯瑟琳！今天是你和巴兰大人结婚的大喜日子，不要提起不相干的人！”约克公爵见此刻凯瑟琳的情况不对，连忙想要阻止她。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要在所有宾客包括另一位恶魔也离开之后，才真正行动的！凯瑟琳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提起卡罗尔！
巴兰冷冷瞥了约克公爵一眼，压下心中的不安，皱眉道：“凯瑟琳，你怎么了？”
凯瑟琳说：“你忘记了是吗？卡罗尔，这个名字很好听啊，你应该记住的。”
“凯瑟琳，你究竟在说什么？”巴兰迈步向凯瑟琳走去。
凯瑟琳却突然大喊道：“不要过来！”
巴兰脚步一顿。他面露惊诧，看了眼自己的脚。
却见凯瑟琳流着泪说：“卡罗尔是一个非常美丽体贴又善良的贵族少女，她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在城外庄园居住，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一个英俊的恶魔出现了，她迷上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他。可是嘴上说着爱她的恶魔，却在某一天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巴兰抿紧唇，他想起来了。
“卡罗尔就是我的姐姐。对我最好，我最爱的姐姐。”凯瑟琳哽咽着说。
因为巴兰的不告而别，她的姐姐没过几个月就病逝了。而她是从她姐姐偷偷写的日记中得知了巴兰的存在。她的姐姐从小身体就不太好，所以总是静静地观察别人，也因此非常擅长观察他人，日记里写满了对巴兰爱好的推测。
她那时候才十二岁，却已恨上了日记里这个对她的姐姐始乱终弃的恶魔。所以，她完全按着日记中那个恶魔喜好的模样和性格调整着自己的一切，企盼着哪一天可以再遇到这个害死姐姐的恶魔。
那一天在野玫瑰丛中，恶魔从天而降，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他非常喜欢她的外表。
同时她也知道，她日夜企盼女神赐予的复仇机会，终于来了。
“巴兰，现在请你杀死自己吧。”凯瑟琳咬着下唇说出了她从看到卡罗尔日记开始就一直想说的话。
“凯瑟琳！”
约克子爵和汉森惊呼，他们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结果！他们想要的是恶魔的力量为他们所用！
同样发出呼喊的是眼睛红得诡异的巴兰，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抬起的手竟要往自己的心脏处刺去。
但他的行动并未得逞，因为罗特伽尔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巴兰！”罗特伽尔跟巴兰势均力敌，抓着巴兰不让他自杀竟有几分吃力。
可是下一秒，巴兰要自杀的力道却消失了。
与此同时，凯瑟琳软倒在地。
巴兰一怔，挣开罗特伽尔的手之后向凯瑟琳冲去，跪下抱起了她：“凯瑟琳！”
凯瑟琳面色苍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
她一愣之后，终于明白了什么。
巴兰是真的爱她，所以灵魂契约失效了，建立在灵魂契约上的困魔法阵也失效了，她无法杀死巴兰替卡罗尔报仇，自己也即将死去。
凯瑟琳看着巴兰，拳头毫无力道地捶打着他，痛哭出声，脆弱又愤恨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爱我，为什么就不能爱卡罗尔！你为什么要爱我！”
她的手被巴兰握住，他猩红的眼睛看着凯瑟琳，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凯瑟琳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只剩悲伤：“你不能爱我……你不该爱我……”
凯瑟琳死了。
巴兰抱着凯瑟琳，久久不动。
然后他轻柔地放下她，起身向已经面露绝望的约克子爵和汉森走去。
“这都是凯瑟琳的主意！”约克子爵突然惊慌地说，“巴兰大人，求您饶我一命！我必侍奉您为主！”
巴兰轻扯嘴角：“我要两个孱弱的人类当仆人做什么？”
然后他手臂轻扬，折断了这两人的脖子。
当巴兰侧身时，跟他对上视线的安娜后退了一小步，她被他眼中的杀意吓到了。
但罗特伽尔挡在了她跟巴兰之间：“安娜跟这事无关。”
巴兰哈哈大笑：“罗特，你看看我吧，连凯瑟琳这样纯洁美好的女孩都想要我死……哈哈哈，你看到了吗？凯瑟琳想我死！你要是真爱上安娜，一定会被她害死！”
“安娜跟凯瑟琳不一样。”
“是啊，是不一样，凯瑟琳哪有安娜那么狡猾！”巴兰像是在规劝罗特伽尔，“我知道你还没有睡到她舍不得，可是我告诉你，人类女性里有的是模样美丽身材很好的，给你带来的感官体验差不了多少。你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
罗特伽尔冷着脸说：“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巴兰看着罗特伽尔半晌，笑道：“那就随便你吧。”
他转身抱起凯瑟琳的身体，离开了这个大厅。
巴兰去了地下层，将凯瑟琳放在了宝库中，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到仪式大厅的隔壁，来参加宴会的宾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开怀畅饮。
巴兰随手搂过两个像是跟蜥蜴有亲缘关系的人形女仆，走入宾客之中，大笑道：“来，干杯吧，庆祝我恢复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