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三面团扇交到了魏妙沁的手中,这才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事情处置好了,魏妙沁便也不再去想那荀锐了。
车夫驱赶马车,魏静远也驱动了身下的马儿,再不管那常家公子了。
能从宋二手里保下他不挨揍,都是魏静远难得的多管闲事了。
魏妙沁一手还卷着窗帷没有放下来,她歪着头与魏静远道:“下回做事,不要这样莽撞。”
魏静远便只是笑。
魏妙沁当下脸色一沉:“你是不是没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魏静远忙告饶:“哪里的事?我都放在心上呢。当真!”
“你父亲何时给你请封世子?”魏妙沁突地变了话茬。
魏静远倒也认真顺着往下答道:“说是开年加冠之后。”
“那时你便到了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怎么还能这样莽撞?”
魏静远睨了睨魏妙沁的脸色,道:“我倒是不想做什么世子的,只可惜我母亲就生下了我一个。”
魏妙沁无奈地笑。
魏静远心下斟酌了一番,从马背上弯下腰来,低声道:“元檀莫气,我下回不干这样的蠢事了。宋二这样的人,也不配叫我脏手!”
魏妙沁点头,随即还是同他道:“日后与宋家离得远些。”
魏静远笑了起来:“哪里消你说?我本就不待见宋家人,若是见了,自然是走远些,免得瞧见了心烦。”
魏静远顿了下,突然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宋惩直倒是个厉害人物!”他说着,回想了一下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幕。
“当时看起来,他像是真想杀了宋二啊。看了……叫人心底发怵。”魏静远说着,皱了下眉。
他们都是京城里锦衣玉食千宠万宠长大的,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人物?
魏妙沁在心底默默地赞同了。
马车和马儿渐渐都离开了宋家巷子。
而宋家后院里,宋三姑娘满头大汗地从屋子里出来,喘了口气。其他几个姑娘怯怯看着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
宋三姑娘道:“哥哥没事,方才将水吐了个干净,睡一晚便好了。”
说罢,她忍不住看向了荀锐。
这个人……
实在太过于凶残了。
看着就叫人怕。
……怕。
怕?
不,等等!
宋三姑娘呆立在了那里,便瞧着她这个便宜弟弟,抬手摩挲了两下那件……披风。那件淡粉的,同他显得格格不入的披风。
宋三姑娘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脑子里的思绪艰难地转了个弯儿。
“那是谁的披风?”宋三姑娘问。
其余人便与她说了。
宋三姑娘一咬牙,看向荀锐的目光更带上了愤恨之色:“他疯了吗?怎敢用言语,不,不止言语,他怎敢这样轻薄郡主?郡主走时,是不是神色不愉?”
旁边一个宋家姑娘弱弱点头。
宋三姑娘再一咬牙,干脆大着胆子走了上去。
她是真的怕他,从他被带进宋家的第一天起,府上的几个姑娘就没有不怕他的。
她们总觉得他身上有股阴沉沉的煞气,又让人觉得晦气,又让人怕。
宋三姑娘平时如果看见了他,只会掉头就走。
“把……把披风给我。”她颤声说。
荀锐顿住了摩挲的动作,却看也没看她。
宋三姑娘一只手搭在了披风上:“给我!这是谁的?这是元檀郡主的!你怎能……怎能得罪元檀郡主!快给我,我改日好还给她。你的新衣服都取回来了……”
荀锐捏住了她的手腕。
宋三姑娘差点刹那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疼!
不仅这宋家上下没拿他当亲人,他显然也没拿他们当亲人。
他的手上力道,就跟要把她的手骨生生捏碎一样!
宋三姑娘不敢尖叫,她额上渗出了汗,只能艰难地道:“若是,若是叫别人瞧见,元檀郡主的披风在你这里……岂不是,岂不是毁了郡主的名声?”
荀锐开口了,他的嗓音裹着冰寒的味道:“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是我的东西。还是你们也想去鬼门关走一回?”
宋三姑娘抬起头,正撞入他的眼眸里。
他的神色冰冷,眼底却燃烧着火焰,仿佛能将一切都燃尽。
宋三姑娘顿时什么也不敢说了。
荀锐松开了她,转身朝院门外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解下了披风,搂在了怀中,手指还在摩挲披风的边儿。
宋三姑娘打了个哆嗦。
“他疯了?他疯了!他……他敢肖想元檀郡主!”
第十一章太后寿诞(上)
那日后,魏静远还特地叫人去打听了宋家老二死了没有,有没有消息传出。最后确认什么消息也没有传出,魏静远便放心了。
总算是没叫他丢脸!
知道此事有魏静远盯着,魏妙沁也就没有再另外派人打听了。她干脆静下心,窝在屋子里绣百寿图。
只时不时便往宫里去一趟,陪着皇后说会儿话,用用膳,再从建康帝那处捞些赏赐回来。这般几次下来,魏妙沁才有种当真重生了的真实感,对皇后和建康帝的那点陌生感,也就此消失殆尽了。
既然上辈子她不知晓,皇后为何后来待她冷淡,那么这辈子去弄清楚便是了。
又有何畏惧?
从前魏妙沁是爱出门的,现下却闭门不出。南安侯夫人孟氏便也不出门了,只每日来陪魏妙沁说说话,再指点一二她的刺绣功夫。
“近日邢家姑娘弄了个诗谜会,妙妙当真不去瞧一瞧?”孟氏在一旁问道。
魏妙沁头也不抬:“不去。”
既然建康帝说,在太后寿诞上会见到,那便安心等那时就是了。
孟氏小心地问道:“可是妙妙还不愿嫁人?对这邢家公子也全然没有兴趣?”
魏妙沁仔细回忆了一下同这邢家公子相关的记忆,竟是实在搜罗不出多少来。这人在京中并不出彩,后来还未同她成亲便病死了。要说好坏,喜欢与否,都是说不上的。
魏妙沁便只笑了笑,将先前建康帝同她说的话,与孟氏说了。
孟氏听完,神色骤热放松,面上笑意更浓道:“可见皇上时时都将妙妙的婚事放在心上,有皇上照拂,我这个当娘的,也就不必操心了。”
魏妙沁放下手中的绣棚,抬手提壶,给孟氏倒了杯茶,娇声道:“母亲少操劳些才好呢,近些年瞧着越发年轻了,我心下也高兴得紧。”
孟氏当即捂唇笑了起来,一口一个“妙妙真甜”。
屋子里气氛温馨。
而另一厢的宋家,气氛却着实不大好。
宋三姑娘快要憋坏了。其他两个妹妹,都是蠢笨的,大姐又不知道那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唯有她,唯有她一眼瞧出了宋惩直那贼人的龌龊心思!
偏这时,宋二还不肯消停。
“我定要寻个机会,好好整治宋惩直!”宋二咬牙切齿地道。
自那日后,他便落了个毛病,一瞧见水就打心底里发颤,同时脸色发白,四肢发软,胃里翻腾想吐。
若是一杯水还好,但只要丫鬟端了一盆水到他跟前来,他便觉得下一刻自己要被溺毙在里头了。更莫提是一桶水,叫他泡进去沐浴了。没有在鬼门关跟前走过的人,是不会知晓其中恐怖的。宋二如今知晓了,于是他便也憋了好几日,连澡都不敢洗了。
宋三姑娘原先还十分崇敬自己的二哥。
毕竟宋二与她一母同胞,宋三姑娘在母亲的教导下,一心拿哥哥当做自己将来的倚靠。现在瞧他这样拖后腿,心下也有些不耐了。
“那日郡主与静王府上的公子,都说了此事揭过……”宋三姑娘越说越来气:“你什么都不懂,你若是现下拿宋惩直开刀,将来郡主必受其害!那些个为郡主出头的,最后还不是将账算到你我头上?”
宋三姑娘自觉已经看透了那宋惩直的意图。他强行留住郡主的披风,便是捏了个把柄在手里头。将来不管何时,一旦他放出那披风,便会坏了郡主的名节。郡主恼怒之下,肯定要怪他们惹怒了宋惩直,才引得宋惩直这样不管不顾。
好下作的手段!
宋二却憋着一口气,他仔细问了那日,为何元檀郡主会出现在院子里。听宋三姑娘说了缘由后。宋二倒反过来怪她:“你才是我亲妹妹,你怎么不会绣那劳什子团扇?若你能吸引住郡主,你哥哥我自然也能借机搭上郡主!日后又哪会再丢脸?便是宋惩直,我要摁死他,也不过摁死一只蝼蚁一般!”
宋三姑娘气得要命,只是男尊女卑早已深深刻入她脑中,她不便斥骂自己的哥哥,便捏了鼻子道:“哥哥若要搭上郡主,只怕还得先洗澡才是。几日后便是太后寿诞,宫中大宴,哥哥这番模样,进不得宫便要被驱逐出门了……”
宋二一咬牙,一狠心,便让小厮又搬了水桶来。
宋三姑娘不多时便离开了,但宋二院子里,却是响了好一会儿的惨叫声,还有挣扎时溅出水的声音。一直折腾到丑时才停下。
荀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叫人打心底里怕他。
宋二试了又试,浑身都泡发了,脸色白得毫无血色,最后拥着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又吐又晕,再也不敢试了。最后只好叫丫鬟用帕子打湿了给他擦一擦,如此才算干净了。
二房太太还不知晓自己儿子,成了个日后一见水就又吐又怕的怂货。
没几日,太后寿诞。
宋家大房二房的老爷都站在厅中,将宋家子弟一扫而过。
大老爷皱眉道:“二房的惩直呢?”
二老爷面不改色,道:“他是个浑人,前些日子春日宴上撞死了一匹马,可见不是个能上台面的。带出去怕坏了事。今日便不带他了。”
大老爷眉头皱得更紧:“说的什么胡话?太后寿诞,皇上下旨,令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家中年轻子弟,都须到宫中参加宫宴,一同为太后庆贺寿辰。旁人都去,他不去,岂不显得我宋家待太后寿诞甚为敷衍,宋家子弟好大的胆子,竟不愿为太后贺寿辰!”
大夫人惊奇道:“着令所有年轻子弟都要赴宫宴?莫不是要为元檀郡主选婿?可前些日子听闻,早就选了那邢家公子……”
大老爷冷声道:“圣意岂是我等能揣摩的?既是下了旨,便该悉数遵守。”
二老爷这才不情不愿地吩咐了人,去将荀锐请来。
等荀锐到了。
大老爷见他穿着单薄,此时正值三月,春寒还未过去,如此打扮岂不衬得宋家又穷又抠?当即又令人给荀锐换了新的衣裳,如此准备好,才往宫中赶去。
而魏妙沁呢,她一早便入了宫。
南安侯夫人与她大嫂杜氏却没这样好的机会,一并被提前召入宫中。
太后住在寿康宫,魏妙沁甫一进门,便听见了魏芳蕊的说话声。魏芳蕊长得有八分像皇后,只有两分像建康帝。太后待她,便也不见得比旁人亲近。
只等魏妙沁踏进门来,太后面上的淡淡神色才有了变化。
太后年轻时是个十足的美人,建康帝便袭承了她的好相貌。如今年纪不小了,却仍能瞧出几分过去的风采。笑起来时,自有一番慈和的美丽。
她招手将魏妙沁叫了过去。
太后不谈寿诞,也不谈魏妙沁为她备下的寿礼,开口便道:“前些日子,瞧见那邢家公子没有?”
一个两个,竟是都在关心她的婚事。
魏妙沁摇了摇头,将先前说给皇后听的话,又重复说给了太后。
太后却是捻着佛珠笑道:“好!正好!不瞧也罢!静王妃眼光着实不大好,为你挑夫婿,合该挑这京中最出色的男子才是。怎么挑到此人头上……哀家特地同皇上说了,哀家的寿诞上,必然要让京中年轻子弟都赴宴,你今日大可仔细挑选……”
魏妙沁傻了眼。
上一世着实没有这一出。
而且照太后这样说,那荀锐多半也是要赴宴的。
又要见到他……
一想到此处,魏妙沁便觉得浑身不适。
这人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哪怕只是现下像这样想一想,她都觉得浑身如扎了刺一样。
若是到了宴上,恐怕又要吃不下喝不下,歌舞也瞧不下了。
叫太后这样一说,魏妙沁思绪一下子就被打乱了,之后说了些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没多久,便到了宫宴时。
魏妙沁与皇室几位公主一并,随太后、皇后一齐到了大殿中。
太后寿诞大宴,宴中男女并不分坐,而是按地位、家族划分。谁家的,便与谁家人坐在一处。
皇亲国戚自然在前,百官在后。
而魏妙沁独得宠爱,她就坐在皇后的下首,座下台阶比旁人都要高出一截。她一开口,便能同太后三人交谈。
待到众人到齐。
坐在魏妙沁下首的魏芳蕊突地出声道:“元檀妹妹,瞧见那邢家公子了吗?”
个个都同她提这邢家公子,倒是个个都比她急似的。
魏妙沁闻言,便朝下头看了过去。
魏芳蕊又问:“元檀喜欢吗?”
魏妙沁一扭回视线,就正对上魏芳蕊定定看着她的目光。魏芳蕊目光柔和,但大抵是盯着她瞧得太久了,瞧得魏妙沁一时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魏妙沁随意点了下头:“嗯,还成吧。”
她其实压根没看见邢家公子。
魏芳蕊笑了:“哦,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宋二:我想搭上郡主。
宋三姑娘捏着鼻子:郡主能瞧上你什么?瞧上你不洗澡吗?
第十二章太后寿诞(下)
寿诞吃的什么点心水果,饮的什么酒,跳的什么舞,都与上一世没什么分别。魏妙沁慢慢也就没了兴趣,便真在人群里搜寻起了邢家公子的身影。
只是邢家位置靠后些,花了好一番功夫。
魏芳蕊在她的下首不紧不慢地出声道:“着月白色锦衣,束锦带,面容俊俏。瞧着就是一副好脾气,又好气度的模样。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正合了元檀的喜好,是不是?”
魏妙沁的目光一下便锁定在了着月白色衣裳的少年公子身上。
正如魏芳蕊所说,这人的模样的确生得好。眉目如画,面若桃瓣,眉梢眼角和唇边都正噙着一点笑意,这点笑意给他的模样又添了色。他年纪还轻,因而还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气度,既有年少的锐利、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洒脱与矜骄,却并不叫人觉得排斥。
也正如魏芳蕊所说,这人的确是契合了魏妙沁的喜好,静王妃果真是下了功夫的。
但这回魏妙沁却没应声,她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即就将目光挪回到了殿中正跳着踏歌舞的舞姬身上。
魏芳蕊见她不答,这才闭了嘴,也跟着瞧起了舞姬。
不多时,皇后身边伺候的姑姑到了魏妙沁桌案旁,躬身献上了一道菜:“皇后娘娘瞧郡主都没有怎么动桌上的菜,想着怕是郡主不大喜欢,便给郡主另添了一道。”
魏妙沁点了下头。
一旁的宫女将那道菜布好,魏妙沁再转头去看魏芳蕊,魏芳蕊果然正在看她,面上神色不明。
宫女添来的这道菜,是桌案上唯一的一道腾着热气的菜,榆钱汤。微甜微酸,热气升腾。填入口中,顿觉整个腹腔都暖和起来了。正是用于开食欲的。
这殿中众人都须得顾忌礼仪姿态,魏妙沁不必顾忌,只管自己喜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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