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计划总是十?分简单,现实则相反。
婚姻与她?预测的不同。
他也?与她?预测的不同。
最重要的是,她?迟迟未曾做好?准备。
“两个太医都给我看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程丹若低下头?,看着自己沾墨的衣袖,墨迹干透,好?像干涸的鲜血,“七情内伤,对不对?”
谢玄英迟疑一刹,点点头?。
“我是因为?过?往经历,方才如此。”她?平淡地说,“但妇人生产时,因为?种种缘故,极有可?能得忧郁之?症,不仅悲伤、痛苦、易怒,乃至自戕,更有甚者……会杀婴。”
她?的声音很轻,犹如晚风,可?听在谢玄英耳中,无异于骇闻,不由毛骨悚然。
“母亲会杀死自己孩子?”他难以置信。
程丹若道:“这是一种病,你就?当是人体气流逆行,蒙蔽了心智,同鬼上身一样身不由己就?是了。”
说产后抑郁,激素变化,谢玄英无法理解,但一说鬼迷心窍,他马上就?懂了。
“此事常见吗?”
“三成左右。”程丹若用?了一个老旧的数据,具体的情形,她?并未深究过?,无法给出准确的数值。
谢玄英只觉匪夷所思,这类事,他此前从未听闻过?。
但很快,他想起了谢皇后。
在模糊的童年记忆里,谢皇后给他的印象十?分可?怕,她?冷冰冰的,喜怒不定,不是在流泪,就?是在生气。
他总是为?此胆战心惊,唯恐触怒了她?,从未感受过?血脉相连的温暖。
如今想想……也?是生病了吗?
程丹若见他不吭声,以为?他不信:“这等妇人病,你没听过?也?实属正常。”
谢玄英摇摇头?,将?谢皇后的事告诉她?。
程丹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没有诊断过?,不好?下结论,但以她?当时的处境而言,可?能不小。”
丈夫忽然变成了皇帝,忌惮娘家?的势力,还有来自太后和宫廷的压力,抑郁也?不奇怪。
谢玄英默然不语。
“病有轻有重,有的人症状轻,只是更易流泪,仅有少数人会自戕,抑或是伤害自己的孩子。”她?安慰,“你不要太害怕,这样的人不多。”
他问:“你会是吗?”
“我不知道。”她?反问,“假如我是,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若我情况不佳,怀孕时就?小产了,或是难产,孩子和我只能活一个,甚至已经生下来了,可?孩子太虚弱,没过?多久就?没了。你会要我再试试吗?
“若我因此无法怀上身孕,你是打算纳妾,还是与我和离?若我生的是女儿,无法再生第二个孩子,又怎么办?”
她?有太多太多的担心,正是这些?担心,使她?迟迟无法做决定。
“若我病了,你要怎么安顿我?若我死了,你能替我完成没有做完的事吗?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我不能一次就?生下儿子,如果生了就?死,如果我——疯了……”
程丹若转头?看向他,神色迷茫。
“你能让我结束这痛苦的一生吗?”
同一时间?,冬夜雪发出痛苦的嚎叫。
后臀处,液体流出,膜囊破裂了。
白色的半透明的嚢体凸出体外,随着子宫的收缩,隐约能看到一只马蹄。
它开始生产了。
马厩中飘出奇怪的味道,雨水裹挟着泥土和马粪的气息。
程丹若有点想吐。
她?知道,这不是胃不舒服,是情绪所致,连忙深呼吸,扼制呕吐的欲望。
谢玄英叹口气,张开手臂抱住她?。
“别。”她?挡开,转开了视线。
这一瞬间?,谢玄英好?像回到了新婚第三天?的浴室,她?的抗拒如出一辙。但今时今日,他已经不再茫然失措了。
“好?。”他神色如常,只是替她?掖紧斗篷,免得被夜风吹着。
她?怔怔坐着,注视奋力生产的冬夜雪。
它起来,又卧倒,半透明的囊膜垂落,能清晰地看见一只黑色的马蹄。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谢玄英轻轻说。
今时今日,程丹若也?不是从前那个认定他不明白的穿越者。
“你明白什么了?”她?微微怔忪。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道:“不想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