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菱蓦然止住脚步,身体一阵发沉。她慢慢蹲下来,缓解如浪潮般的阵痛感。
“兴趣可以慢慢培养,更何况……”那女孩儿轻柔地说,“你会喜欢我的。”
夏芩带着笑意,问:“怎么这么自信?”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那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之后淹没在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中。
纪菱突然心惊,再也忍不住,直接推门闯入。
等她看清眼前的一幕时,心底一寒,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荒唐的梦境中。
她看见夏芩被那女孩桎梏在墙上,两人正吻在一起,仿佛一双缠绵悱恻的恋人。
女孩痴缠地卷吻着她的唇瓣,从现在浅尝辄止,到深入缱绻。
这一幕深深地映入她的眼帘,化作一阵熊熊大火,汹涌地灼烧着脆弱的视网膜。
最令纪菱难以置信地是,夏芩竟然没有推开她。
听到推门声,夏芩仿佛才回过神来,猛然推开了眼前的女孩儿。
“小……小纪……”她望向纪菱,瞳孔微缩,脸色苍白。
女孩也看见了她,扬起左侧唇角,抱着胸倚墙看好戏。
纪菱木然地看了她们一眼,推开隔间门走了进去,扶着马桶弯下腰。
她感觉嘴和鼻子都被呕吐物糊住了,吐了个底朝天,整个胃都搬空了,甚至心脏深处也变得空落落的。
对女人没兴趣?
……骗子。
夏芩的声音很快从身后拥上来:“小纪,你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纪菱侧过身,猛然躲开了她的手。
夏芩呆呆地看着她,纪菱的背影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小小的刺猬,不住地发着抖。
“你听我解释……”
纪菱始终背对着她,从里到外散发着拒绝的意味。
“我、我只是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夏芩颓然地放下了一直举着的手。
她确实对女孩的举动很震惊。
当自己要推开对方时,突然闻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味道。腥臭的、腐烂的,仿佛来自千年未见光明的阴暗地下,那股浓烈而令人战栗的恐怖气味。
——是尸臭。
那女孩的身上竟然有尸臭。
只有僵尸同类彼此之间才能闻见那股气息。
听到僵尸二字,纪菱才动了一下,她放开苦苦支撑的手臂,狼狈地坐倒在地。
“可你明明还有时间推开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锐器摩擦过砂纸粗粝的表面,却又显得格外冷静,“但你没有。”
从她开始吻上到纪菱破门而入,整整过了十秒。
整个过程中夏芩一动不动,任她动作。
夏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突然有些底气不足。
她的确有充足的时间,却没有选择推开。
纪菱侧过脸,在夏芩眼中看见了浓浓的犹豫,又感觉心脏被狠狠划了一刀。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洗手台前清理自己。
镜中的女生双颊瘦削,发丝燥乱,衣衫不整,眼底布着几道狰狞血丝,薄软的嘴唇一片通红。
整个人仿佛一瞬间变得憔悴不堪。
酒劲慢慢地消退下去,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恶心。
夏芩咬住嘴唇,看着慢慢走向门外的纪菱,后知后觉一阵慌乱:“小纪……”
纪菱头也没回地走了。整个过程中,她也没有看过旁边的女孩儿一眼。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打车回的宿舍,浑浑噩噩地洗完澡,一头倒在床上——另一张床是空的,夏芩还没回来。
其他女生不愿意和她们同住,所以整间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
纪菱用被子蒙住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很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睡个好觉。
夏芩说得对……或许自己今天根本不该跟去。如果明天醒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
纪菱被手机闹铃吵醒了。
早晨九点,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晨光已经透过窗户洒满了床。
纪菱动了几下,她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了被子。
自己睡之前似乎并没有盖被子……
“小纪,你醒了吗?”夏芩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来,“今天早上有课。”
她偏过头,看见夏芩正站在床边,弯腰低头看着自己,眼神清澈柔和。她穿着松软的小熊睡衣,朦胧又柔软。
她双手放在床栏上,就如同每一个过往的清晨一样。
但纪菱知道,事情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她沉默地起了床,独自走进卫生间。
身后的夏芩抿了抿嘴唇,神色有些低落。
纪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又苍白,眼底的红血丝还未完全散去。
她扯了一下嘴角,难看地笑了一声,果然昨夜不是一场梦。
她有时候质问自己,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变得那么痛苦?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牵手、拥抱、亲吻、诉说情人之间的悄悄话……夏芩可以对很多人敞开怀抱,自己却连一个准许进入的资格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纪菱第一千万遍问出这个问题,最终仍得不到答案。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是遵循着“她喜欢我、她对我好、她很优秀”的既定原则。
喜欢就是喜欢上了,没有任何理由。哪怕她害得你遍体鳞伤、千刀万剐。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抱怨?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的结果,简而言之,是她活该。
夏芩坐在床边,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被子。安静的空气像是沉默的利剑一样凌迟着她。
纪菱简单地洗漱后,穿戴好了衣服,从卫生间缓缓走出来。
她的脸色惨白得恍若一张纸,让夏芩的心也变得和手上的被子一样皱巴巴的。
“我……我买了早餐。”她小声地问,“一起吃吧?”
纪菱总算看了她一眼,在书桌前坐下。
桌上摆着她一贯常吃的热腾腾的早餐。
雪白的豆花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砂糖,是她喜欢的口味,煎饼烤得金黄酥软,香味扑鼻而来。
她顿了片刻,静静地开始吃早餐。
夏芩心中一喜,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果然……无论她做了什么,小纪还是会原谅自己的。
这次也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吃完早餐,前去上课。
纪菱今天没什么精神,面对夏芩的讨好,她只回答了只言片语。
但夏芩太知道怎样降服她,仅仅几句甜言蜜语就让那颗枯萎的心脏重新焕发生机。
上课的时候,夏芩抱住她的胳膊不停撒娇,仿佛一只黏人的狐狸。
纪菱受不了,险些抱头鼠窜,敲她的桌子:“好好听课行吗?”
夏芩嗓音绵绵:“不好,小纪的声音好听,我更喜欢听你说话。”
纪菱苦不堪言:“求你了,姑奶奶,老师都快发现了。”
夏芩忽的一笑,秋季清爽的日光披在她的身上,衬得柳眉弯目绚烂如烟,那眼仿佛三月春风,勾得她心底情思颤动。
纪菱仿佛被击中,脑中突然冒出“恃靓行凶”四个大字。她仓促地垂下头,掩盖发热的面颊。
夏芩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耳垂上掠过,笑容更盛。
纪菱小时候总对她生气,但是下不了狠心,绝交说了千百次,也没有哪一次真正分开。
这次一定也一样。
早晨的课程结束,已经到了中午,正临吃午饭的时间,食堂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夏芩不用进食,托着腮坐在纪菱身旁等她打菜、吃饭。
她温声嘱咐纪菱:“昨天喝了酒,你记得吃点清淡的。”
食堂里人声鼎沸,排队的人越来越多。纪菱打来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帮夏芩拿了一杯核桃汁,回到座位上。
夏芩支着脸咬吸管,一边望着纪菱,对方正鼓着腮帮子喝粥,举动中透出难得的稚气。
她忍不住为此笑起来,目光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温柔。
喧嚣浮躁的食堂里,她们之间宁静得像一幅画卷。
正吃着,纪菱感觉身边一沉,有人坐在了隔壁的座位上。
那人脆声道:“总算找到你了,夏……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我消息?”
听到这熟悉有如梦魇般的声音,纪菱如同遭遇当头棒喝,整个人僵住了。
就连夏芩的神色也变了。
昨夜酒吧遇到的女孩穿着一身休闲的蓝白运动装,齐耳的灰蓝短发梳得整齐,正含笑看着夏芩。
夏芩:“祁洛……你怎么会在这儿?”
祁洛笑道:“这是我上学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她又看了看身边的纪菱,熟稔地搭话,“你昨晚喝了太多酒,现在好点了吗?”
纪菱放下汤勺,口中食物骤然变得索然无味。
“你是谁?”她冷冷地问。
面对纪菱的敌意,祁洛只是大方地笑,她自带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人止不住信服。
“抱歉,一直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祁洛,隔壁文学院的,大二。”她顿了顿,清晰地说,“是夏芩的……女朋友。”
夏芩沉下脸来:“祁洛,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哪有胡说啊?”祁洛看向她,笑得暧昧,“你昨晚,也没拒绝我……”
纪菱蓦然摔下碗,咣当一声,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冲出食堂。
夏芩看着她离去,脸色漆黑有如锅底:“昨天我和你什么也没发生,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故意刺激她?”
祁洛施施然道:“刺激?我实话实说而已。怎么,你生气了?”
“你太过分了,祁洛。”夏芩冷声道。
“你生气了啊。奇怪,她只是你的朋友,我却是你的女朋友,你反而指责我过分?”祁洛说,“你不觉得自己更过分吗?”
“我只是说和你试一试。”夏芩咬牙道,“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
“那你就别去管她了,你明知道她喜欢你的,还去招惹她做什么?”祁洛伸出双手捧她的脸,双目脉脉含情,“你别忘了,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
纪菱回到宿舍,打电话向老师请了假,然后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
午后两点,又是秋老虎的天气,她盖着一层被子,仍旧不住地发抖。
那股熟悉的反胃感又冲了上来,让她很想吐出来。
她蜷缩在床角,闭着眼,在一片黑暗中晕眩。
过了一阵,枕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是夏芩打来的。
她扔到一边,没接。
夏芩一连又打了十几个电话,纪菱一个也没接。
过了十分钟,夏芩终于不再打来了。
宿舍门却猛然打开,室外的光线沿着门缝透进昏暗的室内。
夏芩一步步走到了她的床前,轻声唤道:“小纪……”
一片寂静之中,纪菱动了动,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转向夏芩,双目无神,仿佛一具抽干灵魂的空壳。
夏芩心中一跳,感到一阵刺痛。
“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纪菱平静地问。
“我……”夏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神色惶惶,“我只是说,想和她试试而已……并没有什么……”
“夏芩。”纪菱猛地打断了她。夏芩心惊肉跳,纪菱每一次称呼她的全名,就说明事情已然非常严重。
“你要和她试什么?”她冷冷地问,“牵手?亲吻?还是上/床?”
“我……”夏芩紧咬嘴唇,心头茫然。
她没想那么多,也是真的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对方展露出自己僵尸的身份时,她突然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长久以来,她会和人类谈恋爱,不过是因为人类得到爱情天经地义,又能够借此了聊以慰藉。
僵尸的生命漫长,人类的一生却短暂如同烟火绽放,爱情本身就是会被时间消磨的东西,她从来不信。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僵尸,那这份爱或许会有所不同。至少在相差的寿命上,两人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夏芩苍白地辩驳:“我只是想和她玩玩,并不是真心喜欢她。”
但她清楚地知道纪菱在意的不是这些。
夏芩从没对别人动过心,包括她的任何一届男朋友。
但唯一不同的是,祁洛是个女孩子。
纪菱喜欢她,所以哪怕夏芩有那么多男朋友。她也可以催眠自己,夏芩是直的,所以自己没有希望。
但如果夏芩对女孩子动了“念头”呢?
你让她能用什么再催眠自己,让自己心无芥蒂地去接受一个和自己“相同性别”的陌生人,成了自己心上人的女朋友?
“你可以和那么多人都试试。”纪菱哑笑一声,轻轻道,“为什么……就不能选我一次?”
夏芩蓦然静了。
她的表情万分挣扎,神色中出现几分痛苦和不忍。
她听见自己说:“可是……小纪,你是人类啊。”
她和那些人类在一起,可以不爱,可以随心所欲地分分合合。
但纪菱不一样,她用真心交换,才能对得起对方的一捧真心。
她不需要那么浓烈的爱情,会让人两败俱伤。
纪菱是她的青梅,认识了十几年的唯一的朋友,她不能忍受离别……如果最后分开,到头来连朋友都做不成。
gu903();纪菱闭了闭眼,嘶声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