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了看宁雅,弯起嘴角:“是啊。”却没解释自己为什么在外面。
宁雅以为她出来散散心,就没多问。复读班的学习任务一向紧张繁重,经常会有学生忍不住心态崩溃,突然趴在桌上大哭的。
“你在看什么呢?”她也跟着趴在栏杆上,向下望去,校园的小径旁里亮起几盏零星的路灯,树影婆娑模糊,漆黑的操场上空无一人。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今晚的风格外凉爽,甚至有些冷了。
“没什么。”谢冉轻轻地说着,遥遥眺望着远方,目光空茫。她的身形瘦弱,侧脸被映得苍白,独自站在无边夜风中,仿佛要连同路边树叶一起被卷走了。
宁雅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提议道:“我们早点进去吧,外面有点冷啊。”
“你先走吧。”谢冉的声音轻飘飘的,被吞没在茫茫夜色里。
宁雅一怔,仔细打量她:“我们一起进去吧?”
谢冉摇了摇头,并不看她。
两人静静地看着夜景,心思各异。
宁雅心中盘旋着家庭、高考、大学志愿,和前途未卜的将来……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思索的事情还很单纯,没有沾染上混迹社会后的老气横秋。她偷偷瞄了一眼沉默的谢冉,对方心中烦恼的也不外乎如此吧。
宁雅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你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和我说说。”
谢冉微微一顿,缓缓转过头,朝宁雅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她长得模样乖巧,皮肤白皙,是一副典型的娃娃脸,只是现在过分清瘦,下巴变尖,有些破坏了五官上的圆润可爱。
她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宁雅心想,原来的谢冉不是这样的……她就像个小太阳,所到之处都发挥余热,不像现在这样,沦落成一片冷清的月光。
“谢谢你,宁雅。”谢冉轻柔地说。
她遥望天空,突然问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宁雅愣了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没有什么梦想,现在只想考进自己理想的学校……”
谢冉笑了笑:“你会成功的。”
“那你呢?”宁雅歪了歪头,“你的梦想是什么?”
谢冉沉默了一阵,久到宁雅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她才说:“自由。”
自由?
“什么意思?”宁雅迷茫道。她不自由吗?
她的表情染上一抹清愁,幽幽地说:“……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喜欢的事物、值得追求的爱好、想结交的人……这些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宁雅下意识地说:“怎么会呢?你还有我呀——我是你的朋友!”
她话已出口,突然又觉得尴尬。自己和谢冉熟不到朋友的份上,只是下意识地想安慰对方罢了。
谢冉似有所动,她看向宁雅,眸光似水,仿佛墨蓝色夜幕中皎洁的月光:“谢谢你。”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快乐的狡黠:“偷偷告诉你吧,我已经找到了自由的办法。”
“真的吗?是什么?”宁雅替她感到高兴。
“嘘……一会儿你就知道啦。”谢冉轻轻地说,“晚自习快结束了,你还不进去吗?”
宁雅看了眼手表:“马上去……你呢?”
“我去上个厕所,你先进去吧。”谢冉状似平静地说完,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宁雅点点头,急忙转身走进了教室。
咚哐——重物落地的声音。
宁雅忘了自己怎么挤到拥挤的走廊边沿,和无数双眼睛一起向下望去……谢冉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清亮的明月摔落在厚厚的尘土里,被染上鲜明的血色。
几分钟之前她明明才笑着和自己聊过梦想。
宁雅呆呆地扶着围栏,浑身发冷——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自由的方法”。
她背过身,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
宁雅触及沉痛往事,脸色不由变得惨白。
“她真的死了吗?……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她半阖着眼睛,纤密的睫毛下隐隐泛出晶莹泪光,“要是我当时不进教室,再和她多聊一会儿,她说不定就不会跳下去了……”
“不是你的问题。”陆昕递去餐巾纸,安慰道,“即使没有你,她也会跳的。不如说,和你聊天以后,她反而多了一份慰藉……”
宁雅接过纸,埋头静静拭去眼泪,几分钟后才抬起红红的双眼,歉然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
和宁雅做过道别后,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夏天的柏油路被高温晒得绵软,散发着沥青的气味。
她们躲在公交站旁的树荫下等车来。
一片沉默之中,齐愿打破了静谧:“你刚刚……为什么还是和她说谢冉死了?”
陆昕轻声说:“因为谢冉渴望自由……我觉得应该尊重她的想法。”
其实谢冉的父母不可避免地让她想到了齐家人。
那种自以为是的掌控欲、过度要求,把孩子当成自己人生的附属品,甚至忽略他们的想法,随意轻贱生命的态度……都和齐父齐母十分类似。
陆昕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谢冉明明要的是自由和解脱,却被父母强行转化成永生的僵尸,终日困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永恒地痛苦下去。
她把实际想法和齐愿说了,又道:“谢冉真的很可怜。”
齐愿见她一脸认真,忍不住心生暖意,低头问道:“那我可怜么?”
陆昕一愣,下意识地抵住身后的站牌:“可怜……”
齐愿俯身凑近她,声音轻微如同树叶摇晃:“那你……可怜可怜我?”
她们躲在隐蔽的大树后,仿佛脱离了凡尘世俗的喧嚣和纷扰,在树影围成的小世界里,有一种近乎偷情的奇妙感。
陆昕禁不住害羞,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抹红云,她轻轻仰起头,踮起脚尖,在齐愿的唇角落下一个温凉的吻。
偷得了一个吻,齐愿却摇摇头,不甚餍足地说:“还不够。”
她又俯身深深吻了吻陆昕的唇,将人类折磨得气喘吁吁,然后才放开她。
陆昕软倒在她肩上,被齐愿半扶半搂上了车。
直到坐上座位,陆昕才飘飘然地抬起一张红脸,捂着唇闷声说:“痛。”
齐愿拨开她的手看了看,道:“流血了。”
“是你咬的。”陆昕小声说。
齐愿低笑:“可我看你刚才喜欢的很。”
陆昕偏过头望向车窗外,假装风景很好看。
齐愿假意没看见她粉色的耳垂,岔开话题:“想不想救谢冉?”
陆昕一怔,喜道:“能救?”
“嗯。”齐愿道,“得提前准备一下……”
叮咚,门铃响了。
几分钟后,谢老板拉开了门,有些诧异:“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我们来看望看望你……”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站在门口,咧开嘴,露出两排不太整齐的牙齿。他身后的年轻人戴着兜帽和口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睛。
谢老板啧了一声,捻掉手里的烟头,拉开大门:“得了吧,虚情假意的。”不就是为了他手上的遗物才来的吗?
瘦男人哈哈大笑,和年轻人一起进了屋。
三人在客厅的小茶几旁边坐了下来。
“大哥,我们知道你门路多,想和你做笔生意。”瘦男人抢先道,“你提供遗物,我们支付给你钱。”
谢老板探究地看着他:“你能给多少?”
瘦男人亮起三根手指:“这个数……您看怎么样?”
谢老板没有急着表态,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按兵不动。
瘦男人见他十分平静,咬咬牙便又竖起一根手指:“那这个数,总行了吧?!”
“你们要多少?”谢老板问。
瘦男人说:“不少……我那儿足有十几个人呢!您也知道的,救助站每周提供的遗物都有限,一周才一次,质量还参差不齐的……不少人都怀疑上头故意把好的留给自己用,不好的发给别人了。”
谢老板摸了摸下巴:“十几个人?我可提供不了那么多的数量,我女儿自己还得留着用呢。”
“哎,我们明白的!”瘦男人点点头,“您只要每周提供两车就够了……”
“两车?不行。”谢老板果断地拒绝。
他之所以有那么大量的遗物来源,也是因为认识一个在火葬场做工的朋友。那些拖去火化的尸体,很少有人在意他们身上带着的那些东西,所以每次都能顺走个一件两件的,也不会有人起疑。
“那就一车,总行吧?”瘦男人失望道,“说实话,就算是冉冉,一周也用不上一车那么多呀!”
谢老板怒目圆睁:“你说什么呢!”
“哎,怪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瘦男人连忙摆手。
这时,一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青年看向谢冉的房间,突然说道:“她活不久。”
两人皆是一愣。谢老板怒气冲冲地瞪向他:“你什么意思?!”
“她活着的欲望很弱,用遗物也只能暂时拖延时间,而且效用会越来越弱。”年轻人语气平静地回答,“她快死了。”
谢老板当即怒不可遏,气冲冲地撸起袖子,瘦男人连忙拦住他,回头叫苦不迭道:“我的姑奶奶,您就少说两句吧!”
年轻人双手插兜,一脸淡然地闭了麦,丝毫不在意一桩生意即将泡汤。
正在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老板,您快去看看是谁!”瘦男人连忙松开他。
谢老板没好气地搡了他一把,走到门前透过猫眼看了看,又是那两个女孩子。
“你们来干什么?”他问。
齐愿淡定地说:“来拿齐家的录音。”
谢老板不疑有他,把门缓缓打开,将两人放了进来。
齐愿和陆昕一前一后走进客厅,正好和另外两人对上视线。令她们有些震惊的是,其中一个年轻人的眼睛看起来无比奇怪,竟然是淡淡的青色。
客厅里的两人也注意到了她们,纷纷一愣。
年轻人犹如扫描仪器般将齐愿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突然说道:“你是进化种?”
所有人皆是一惊。
谢老板眯起眼睛,狐疑地看向齐愿:“她也是僵尸?!”
“这……”瘦男人瞪大眼睛,“我家外甥女的眼睛很毒,一般不会看错。”
陆昕顿时紧张得喉头发紧,齐愿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淡淡地反问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你就是进化种。”年轻人用笃定的口吻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
第73章
气氛骤然凝固起来,像摁下暂停键的电影画面,一切都静止了,所有人都按兵不动,等待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谢老板的目光落在齐愿身上,她看上去清瘦而高大,黑色口罩挡住了下半张脸,看不出具体五官,只露出一双雪亮的淡黑色眼睛,梳理整齐的长发披在肩上,似乎与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更不像他想象中的进化种那样,有着凶残的破坏力。
他朝齐愿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样子非常警惕:“你真是进化种?!”
齐愿并不理他,而是看向那个戴兜帽的青年:“你凭什么说我是?”
“因为我也是进化种。”年轻人上下转动着淡青色的眼珠,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顾盼生辉起来。她的眼尾微微上翘,流淌出几分非人的妖冶,“我的眼睛,能看得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如果你看错了呢?”
“我的眼睛从来没有出过错。”年轻人信誓旦旦,“我还看得出来,虽然你是年轻的进化种,但你身旁的却是一个人类。”
谢老板来回打量着她们,突然之间顿悟,之前她们在知道了谢冉的事情后竟然毫不怀疑地选择相信,原来这就是原因。
但他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反而更加怀疑——进化种接近自己的目的真的只是推翻齐家那么单纯?万一她们是冲着谢冉、冲着自己手上的遗物来的呢?
而且她还是个进化种,如果能控制在手里的话,说不定对自己有好处……
谢老板立刻就起了心眼,他迅速朝着身旁的瘦男人挤了挤眼睛,结盟的心思不言而喻。
“啊?这……”瘦男人看着瞬息万变的事态,不禁有点傻眼。自己只是单纯来做个生意,没想到会撞见这么扑朔迷离的发展。
他实在不想做害人的事情啊!
老板见他一脸犹豫,将手放在身后,朝他竖起四根手指,表示自己接受了刚才的价位。
“好嘞!”瘦男人果断丢下包袱,颠颠地走了上去。
两人一左一右、滴水不漏地夹击行进,想从位置上将齐愿包抄。
谢老板笑了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朝齐愿走去,一边语气和蔼地说:“那可真是巧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冉冉每天一个人孤零零在家,也没个伴儿,你或许能跟她说得上话。”他想借此分散齐愿的注意力,让对方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