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身后无数的咧开血红嘴角的黑影一起说笑,每一句谩骂和讽刺,都如刺骨的冰锥般刺进她的身体里。
“喔,你说陆昕啊,我们班那个怪人?”
“她也太老实了吧,又孤僻又内向,没有朋友,难怪李裳璐老是追着她欺负。”
“我们也帮不了她什么嘛,她性格这么阴暗,被欺负能怪谁……你这是什么眼神啊?不要搞得我们像罪人一样,我可什么都没干哦!”
“哎,我听她室友说,她在宿舍里喜欢偷别人的东西来着?”
“哇,真的假的啊?!”
“我也听说了,她偷室友男朋友送的东西拿来自己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诶。”
“没想到她是这种人……”
陆昕仿佛被钉在原地,麻木地重复着:“我不是,我什么都没做……”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被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流言蜚语扼住喉咙,几乎要窒息过去,“我没有……”
那些人突然齐齐向她看来,冷漠的目光化为实质,有如一座巨大的高山,轰地一声倾塌下来,把她重重地压倒在地。
而地上长出无数双黑色的手,把她往泥泞的黑暗中拖去。
“不!放开我!”陆昕尖叫着挣扎起来,那些黏稠的手有如密集的蛛网一般,死死缠住她的头发、四肢,折弯她的腰背,要将她送往地狱。
“……”
她是在齐愿的呼喊中醒过来的。
“你怎么了?!”齐愿有些急地摇晃着她的胳膊,直到陆昕睁开了眼睛。
她伸出拇指轻柔地抹去陆昕眼角的泪痕:“做噩梦了吗?”
陆昕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的额头上渗着汗,眼角泛红,一副还没有从梦里挣脱的模样。
一串泪水从她的脸上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浸湿了睡衣的领口,留下变深的痕迹。
齐愿慌忙把她揽到怀里,像是哄孩子一样地拍打着她的背,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别哭,都是假的。”她捧起陆昕苍白的脸,擦净脸上的泪水,“我在这里。”
陆昕泪眼朦胧地看了她一会儿,呜了一声,将头埋在对方的颈间,紧紧地搂住了齐愿的腰。
“梦到什么了?”齐愿顺着她乌亮的发梢向下抚摸,“别怕,告诉我。”
陆昕沉默半晌,鼻尖蹭了蹭她雪白的侧颈,虚浮地说:“梦到了……李裳璐。”
“嗯,”齐愿卷起她长长的发丝,眼神冰冷下来,嗓音却温柔如初,“还有吗?”
“还有……王牧,和很多人。”陆昕埋在她颈间一动不动,“……我讨厌他们。”
一股热烫的湿意从她的侧颈淌下,浇热了原本冰冷的皮肤。
齐愿无声地叹了口气,搂在对方腰侧的手渐渐收紧。
“别哭。”她用下巴蹭了蹭陆昕的发旋,缓缓地说,“他们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
齐愿抱着陆昕哄了半夜,直到五点多的时候陆昕才渐渐睡过去。她仍是睡得很不安稳,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眼睫微颤,眉头轻轻地蹙起,萦绕着化解不开的清愁。
齐愿顺着眉尾轻轻抚平她眉目间的小疙瘩,细长的食指划过鼻梁,停在柔软的唇瓣间。她的唇形很漂亮,唇峰突出,唇角上扬,像两尾淡红的游鱼。
她轻轻点了点陆昕的下唇,收回手,眸光含着些许缱绻。
有时她会想,无论怎样用心地护着,脆弱的人类还是会受伤。
她已经死亡,皮肉僵硬冰冷,无坚不摧,不懂那些感情和痛苦,但每当看到陆昕受伤,她也会难过。
如果陆昕也变得和自己一样就好了。
想着,她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扼住对方纤细的脖颈。
她能感觉到人类温热的皮肤,还有在掌心汩汩流动的血管。
只要掐下去,用不着多少力气,她就能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人类突然呜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抱住了齐愿的胳膊,不知梦见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齐愿怔怔地看着她的笑容,片刻后颓然地松开了手。
她始终没有办法下定决心伤害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陆昕带来的痛苦。
而这样的痛苦,或许不完全是坏的,也稍微地给她带来了一点令人怀念的、往日作为人类时的感觉。
星期六,城南网吧。
王牧掏了掏口袋,一枚硬币也没有掏出来,只能悻悻地丢开鼠标:“算了,退机。”
“你要走啦?”同伴的目光还锁在屏幕上眼花缭乱的游戏画面中,嘴里忙不迭地问,“再陪我打一把呗?”
王牧翻了个白眼:“打个你头啊,你给我付钱我就打。”
“你没钱了?”同伴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找你女朋友要啊,她不是喜欢给你吗?”
“啧,别替她,”王牧烦躁地往后一倒,瘫在椅子上,“这两天死活要跟我闹分手,烦死了。”
“哈?你们干嘛了?!”
“我和杨蕊的事情被她发现了。”王牧皱起眉头,“也不知道谁跟她告的密,妈的,臭婆娘……”
“被捉奸了啊?”同伴总算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太倒霉了。”
“我跟她解释半天,她不听,把我拉黑了。”王牧咬牙切齿,“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还没杨蕊一半漂亮,老子舍得跟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已经不错了!”
同伴促狭地看着他:“那你问杨蕊要呗,她不是天天喊你好哥哥吗?”
“算了吧,她只会冲我要钱,这些女人一个二个都跟傻逼似的!”
同伴乐了:“那你有本事别找女朋友啊!”
“找什么找,女人就是麻烦。”王牧阴着一张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他想回家一趟,再从家里拿点钱——但可千万不能被老妈看到。上次他被发现从家里偷钱去网吧打游戏,他爸差点把他的手给剥一层皮。
王牧吐出一口浊气,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比较偏僻,是一条回家的近路,因为环境脏乱差,走的人比较少,不过他毫不在意,灵活地穿了进去。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也响起一道清晰的脚步声,像影子一样如影随形。
王牧心里觉得有些古怪,便分心去听身后的脚步声。这条巷子方向比较乱,四通八达,而身后的人却不走其他的路,只是死死地跟着王牧。
他的心渐渐提了起来,壮着胆子回过头,大喝一声:“是谁?!”
然而他身后竟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的陆昕:“(o_o)咦,女神去哪了?!”
齐愿:“处理垃圾去了。”
第46章
“草,人呢?”王牧挠挠头,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疑神疑鬼了,说不定是听错了呢?但当他再次抬脚向前走时,又再次听到身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里慌张地扭头一看——空无一人。
寂静的小巷,不知何处传来的水声正安静地滴落,细微的穿堂风拂过王牧的皮肤,他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点一点地耸立起来。
巷子的上空围绕着层层叠叠的晾衣绳,成百上千、五颜六色的衣裤迎风摇曳,太阳照不进这里,光线显得很阴暗。王牧走这条路走了许多次,总该是习惯了的,却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环境有些骇人。
正午的阳光毒辣,每家每户都躲在屋子里,巷子里半点人气也没有。石壁剥落一块块墙灰,青苔蜿蜒其上,墙上只看得见王牧长长的歪斜的黑影。
脚步声仍然跟着,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
“到底是谁!?”王牧停下脚步,恼羞成怒地朝着身后大喊,空旷的巷弄里弥漫着他的回声。这脚步声似乎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他停时它也停,他走时它也走。
是小偷?绑匪?还是……
王牧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要把身后的东西甩开。
当他慌忙地走过一处转角,脚步声忽然之间消失了。
他的心中诞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满脑的汗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没有注意到身旁斑驳的灰墙上,漫出一道狭长而尖细的身影,正逐渐地逼近着他。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脚步声轻若浮尘。
王牧后知后觉地抬起头,一只坚硬如铁的手掌已经掐住了他的后颈,五指一收,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星期天,贴吧里很是热闹。
“王牧的瓜大家吃了吗?”
“王牧是哪位啊……不认识,有课代表解释一下吗?!”
“实验班的,挺恶臭一男的。听说他把女朋友肚子搞大了还出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卧槽,这么刺激?!有锤吗??”
“id=17647363,有人把他跟小三的聊天记录po出来了,啧,真尼玛渣男……”
“有一说一,这聊天记录也可能是伪造的吧?”
“我看到他女朋友在帖子下面留言了,也贴了聊天记录……我觉得真不太像假的。”
“有没有认识王牧的出来说一说???”
“emmm,我认识他,但是不怎么熟,只知道他有个女朋友……两个人的微信号和截图上的都一样,应该不是伪造。”
“那不就锤死了吗?这个渣男,明天到学校等着被喷吧!”
“哈哈哈哈他女朋友是外校的吧?四舍五入两个学校都知道了,闹得这么大,他还敢来学校吗?”
“他要是真来了……我愿称他为最强,脸皮堪比城墙23333”
“你在看什么呢?”她耳边响起陆昕的声音,抬起头,对方正好奇地看着她。
齐愿关掉学校贴吧,将手机放回包里,回答:“没什么。”
大概因为阴天,通往城南监狱的公交车上十分空旷,她们俩找了位置并肩坐下来,窗外风有点大,天气阴阴的,云朵像蓄满了水的灰色棉花糖。
城南监狱在最后一站,乘客来来去去,最后车上只剩下她们两人,公车驶过几个漫长黑暗的隧道,终于重见光明,驶向青山环绕的终点站。
监狱建在一个比较高的小山坡上,周围竖着高大而压抑的铁丝网,令人无端感到压抑。通过大门的值勤岗哨,可以看见一幢幢灰色的庞大建筑,不知里面关押着多少醉生梦死、走投无路的囚犯。
陆昕将探监证明从挎包里取出来,她们这一次的身份是来自疗养院的护工,代表熊志勇生病在场的母亲来探望唯一的儿子。毕竟熊志勇多年没有和其他亲人再联络,伪装成他的远方亲戚怎样都不大现实。
在狱警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了探监室,这里被半面巨大的玻璃里外隔开,熊志勇还没出现,玻璃窗口对面的椅子上是空的。
大概等了五分钟以后,一个身穿蓝色囚服,缩头缩脑的中年男子,在狱警的带领下缓缓出现在会见室内。
他留着圆寸,厚重的大脑袋上被剃得剩下一层短短的青茬,与当初在新闻画面里看到的黑发截然不同。他的脸型很长,方下巴,国字脸,狭小的眼睛下挂着深深的眼袋,五官在脸上拥挤成一团,不怎么端正。
他的腕子上锁着一副手铐,走起路来驼背弯腰,慢悠悠的,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自打熊志勇出现在玻璃另一头,齐愿便一眼认出了对方的模样。望着这个杀害了自己的凶手,她的心底燃烧起冰冷的怒意。
但他只是一把“刀子”,真正该把矛头对准的,应该是借刀杀人的幕后真凶。
熊志勇慢吞吞地坐到塑料凳子上,掀开眼皮瞥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是谁啊?”
狱警已经退出了会见室,因此齐愿也不再遮掩,冷冰冰地望了他一眼,直接问道:“这起交通肇事案,幕后的人除了齐妙以外还有谁?”
“你在说什么啊?”熊志勇别开眼睛,畏畏缩缩地说,“我听不懂……”
“那我换一种问法。”齐愿用食指叩击桌面,眸光阴冷地问,“齐妙和谁一起指使的你,伪造这起案件的?”
“你、你们到底是谁?”熊志勇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青白,眼球瞪得突出,“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我没有啊!”
陆昕亦冷冷地瞪着他:“你知道你这是在杀人吗!?”
“你们两个疯子,什么杀人?你们有证据吗!”熊志勇猛地站起来,身后长长的铁链发出细碎的咣啷响声,他表情愤怒地大喊,“不知道你们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把狱警叫过来!”
“你别着急。”齐愿面无表情地点开手机,“先听听这些。”
几秒后,整个会见室里只剩下齐妙轻慢又不屑的声音:“呵,要不是因为她的儿子,我都懒得过来……她自己老年痴呆了,谁能救得了她啊!我不关心这些,她没死就好。……不吃不喝?你的意思是让我亲自进去喂她吗?以后这些小事不要叫我出来,你自己看着办。我很忙,没时间。”
这正是她们当时去疗养院,撞见齐妙后录下的音频,果不其然,再听完录音之后,熊志勇的面部肉眼可见地抽搐起来,青紫的厚唇和黑色的眼袋细微地抖动,五官愈发狰狞。
他猛地捂住耳朵,歇斯底里道:“我不听!你们是假的!!!都不是真的!!!!”声音大仿若要掀开房顶,用不着通过电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未曾料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动,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这么叫会把人引过来的!”陆昕有些紧张地看向齐愿。齐愿拍了拍玻璃,希望能让他安静下来,结果却适得其反。
但她们二人与熊志勇隔着一道墙,暂时也奈何不了他怎么样。
熊志勇这一番装疯卖傻,果然狱警很快就赶了过来,推门而入:“怎么了怎么了,嚷什么?!”
熊志勇坐在地上又哭又喊,仿佛失心疯了一般颠三倒四地说:“她们是假的!!!骗子!!!!”
“你又发病了?早知道就不该同意你出来!”狱警叹了口气,把他从位子上提溜起来,往外面押去,“别叫了……站起来,你这头死猪,再他妈吵你今天别想吃饭了。”
熊志勇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乖乖地闭上嘴,跟在狱警后面走出门去。临出门前,他转头望了忿忿的二人一眼,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微笑来。
“他、他到底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他是装的。”齐愿闭上眼,低低地回答。
陆昕叹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替身后的人隐瞒……”
gu903();齐愿细长的手指扶住额头,双眼微阖:“或许是顾忌着身后的人动手……他母亲现在还在齐家人手里,如果这么早就把齐家卖掉,那李姝就不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