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点头哈腰,连连应声。
齐妙见吩咐完了,抬眼随意地扫视四周,又漫不经心地说:“好了,下次有这种事你自己看着办,别再把我叫过来了。”她拨弄了一下鲜红的指甲盖,“我很忙,没时间,不想听到这些。”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微微颔首,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他很快就掩盖住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好的小姐,那我们现在……?”
“唔,”齐妙单手托腮,想了想,“先去金街走一趟吧,上次逛的那家鞋店很不错,貌似又出新品了。”
说完,便转身朝电梯走来。
齐愿见势不妙,反应很快地拽住陆昕的手,背对齐妙向电梯前方的工作间走去。
齐妙踩着黑色高跟鞋一步步靠近电梯,身后的男人则低眉顺眼地跟随着。
她走过电梯旁的盆栽,看见两个身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正往前走,便想也不想地叫住她们:“喂,前面那两位,等一下。”
陆昕后背一僵,心道糟糕,不安地抬头看了一眼齐愿。
后者将脸上的口罩拉高了一些,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然后松开掌心,淡然自若地转过身来。
她压低声音,轻缓地问道:“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齐妙看了看她的脸上的口罩,感觉心中有几分怪异,却又说不出口,只好咳了一下,不客气地说:“你是这里的医生吧?302想要几个特别看护,你安排几个护士过去吧。”
“不好意思。”齐愿语气平淡地说,“这件事不在我们的负责范围内,你应该去向302的负责医生反馈一下。”
齐妙不悦地抬起眉毛:“你们应该是同事吧?你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
陆昕眨眨眼,意有所指道:“抱歉,我们也是很忙的。”
齐妙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色青白,嘴唇轻轻颤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你是什么意思?!你也配嘲讽我?”
齐愿忍笑地摇摇头,语气真挚:“没有那回事,小姐,我们也有自己要负责的病人,的确没有时间。”
“你、你!”齐妙简直气到爆炸了,怒发冲冠地蹬了蹬脚,鞋跟撞击地面,瞬间发出难听刺耳的刮擦声,“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让你们直接失业?”
“小姐,您先别太激动。”陆昕认真地看着她,“一些医学数据表明,易怒的人在晚年非常容易罹患阿尔茨海默症和帕金森综合症……”
“胡说八道!”齐妙看着眼前泰然自若的女医生,一股怒气直冲大脑,她猛地抬起手,在陆昕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想也不想地就朝对方扇去,“你给我闭嘴——”
一股劲风直直扑面而来,陆昕始料未及,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巴掌并没有拍在她的脸上。
齐妙的手在中途就被齐愿一把截住,后者死死掐着她的手腕,淡漠的目光逐渐变得阴冷。
“小姐。”她冷冷望着齐妙,苍白的手背上根根青筋微微胀起,“请你适可而止。”
齐妙仿佛被她狠戾如刀般的眼神刺到,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开,语气不由得慌乱起来:“你放开!”
齐愿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几秒,甩开她的手,牵着陆昕转身离开。
齐妙整张脸涨红,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们的背影,仍旧沉溺在浓浓的愤怒之中:“这两个人是谁?我要向院长举报她们!”
男人状似谦卑地低着头,一板一眼道:“小姐,我也不认识她们。”
齐妙恨不得将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忿忿地拂袖而去。
待两人都乘坐电梯往下降时,陆昕和齐愿慢慢从转角走出来。
“你姐姐怎么这么……”陆昕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感叹道,“蛮横?”
齐愿见怪不怪:“她从小就这样。”
“你的家人真是一群奇葩……”陆昕仰头望着她,有些心疼。
齐愿笑了笑,道:“你的姨妈家也是。”
陆昕也跟她笑起来,弯着眼睛道:“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们一边说话,并肩走到302前。
302房门紧闭,毫无声响。
陆昕和齐愿对视一眼,小心而谨慎地将房门向里推去。
厚实的塑料门一点点被推开,病房的全貌显山露水般地展现在她们眼前。
一扇方形落地窗前,病床上正卧着一个六七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人,她的身型太过瘦小,像一朵失去水分、枯萎黑瘦的干花,躺在雪白宽大的病床上,显得十分冷清孤寂。
她干瘪粗糙的双手平放在胸前,目光呆滞地仰望着天花板。
听到推门声,她缓缓将目光投过来,眯着眼望了望两人。
“我不吃东西。”老人抖了抖泛白的嘴唇,嗫嚅道,“我要看、看看阿志……”
陆昕有些不忍地望了望她,慢慢走过去,看见病房旁的柜子上摆着一盘已经冷透的饭菜。
齐愿来到她的病床前,弯了弯腰,俯身观察老人的神情:“奶奶,你还记得熊志勇吗?”
提起熊志勇,生命枯竭的老人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眉目间出现点点喜色:“阿志啊!我记得,他是我的儿子呀!”
她滔滔不绝地絮叨:“哎!他可听话、可懂事啦,他可是个好孩子呀!”
齐愿拿出手机,划到熊志勇的照片,拿到李姝面前:“是他吗?”
李姝眯着眼看了看照片,摇摇头,出乎意料地反驳道:“这个男人是谁呀?我不认得。”
陆昕怔了怔,惊讶地说:“这是你儿子呀!”
“我?我的儿子?”李姝像是听见了笑话一般,摇头晃脑地回答,“阿志他才十八岁,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你们、你们一定是在耍我这个老人家……”
“十八岁?!”陆昕眨眨眼,吃惊地和齐愿面面相觑。
齐愿沉思片刻,又问道:“您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阿志,是什么时候吗?”
李姝呆了几秒,僵硬地启唇道:“他,他和我说要去上学了,我就在这里一直等……”她的目光闪烁,好像沉浸在回忆中,“一直等……等到放学的时间,他却没有回来。”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揪住齐愿的大褂衣摆:“你们说,他会去哪啦?是不是在外面贪玩,忘记回家了?”
齐愿垂眼看着这个杀死了自己的人的母亲,她正像一个普通的、等待自己儿子回家的女人一样,眼中充满了单纯的期待和盼望。
但她无法对李姝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应该还有很久才会回来。”齐愿冷淡地说。
李姝长长地噢了一声:“那我应该给他做饭去。”她一拍脑袋,乐呵地说,“瞧我,都忘记煮饭了!他回来吃不到饭,就得饿肚子了,这可不行……”
说罢,她撑着床想坐起来,竹竿似的身体轻轻摇摇晃晃地坐直,却又因为无人搀扶,滑稽地倒了下去。
齐愿轻轻帮她掖了一下被角,缓缓地问:“熊志勇走之前,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陆昕有些担心地握住齐愿冰凉的手。对方的眸光散发着无机质的冷意,有如万年不化的霜雪,使人心生寒意。
李姝呆愣地直视着天花板,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脸上的老人斑也随之轻轻颤动。
“阿志去上学了……阿志什么时候才回家……”
齐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漠然地逼问:“上学之前,他说了什么?”
“他、他……他说,他要赚到好多好多的钱,以后我们家就有钱了。”李姝幸福地扬起嘴角,前言不搭后语,“他马上就要有钱了,他多乖呀、多厉害呀!”
“然后呢?”齐愿紧紧盯着她。
“他说他要走了,一定会回家,可是……”李姝的表情变得悲伤,“可我等了这么久,他也没有回来……”
高大的僵尸俯瞰着她,有如等待临终之人断气的秃鹫,仿佛在嘲笑、蚕食她最后的希望。
她冷冷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带嘎~
第32章
齐愿从疗养院出来后,神色无精打采,宛如一根蔫头蔫脑的狗尾巴草。
陆昕和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回复得很缓慢,仿佛在走神。
连续徘徊两天的阴云逐渐散去,天色由此转晴。此时正值中午,日光明亮,齐愿灰霾的面孔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苍白,几近透明。
陆昕感到不安,她极少见过齐愿这样魂不附体的模样,有些担心对方的心理状态。
她很快地乘车将齐愿领回了家。
齐愿蜷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间,电视机冷蓝的光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不断跳跃。她似乎又变回最开始那个懵懂的僵尸,迟钝、缓慢,毫无生气。
陆昕十分苦恼,她在齐愿身边坐下来,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齐愿恹恹地把目光移到她脸上,停顿几秒,歪着身子把头垂到陆昕的肩膀上。
“累。”她蹭了蹭陆昕柔软的侧颈,小声地说。
陆昕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温度比以往更加冰凉,顿时紧张起来:“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齐愿嗯了一声,把脑袋埋在她窄窄的肩窝上,眼睛半阖,没什么精神地回答:“……头晕,没力气。”
陆昕轻柔而小心地搂着她,像搂着一捧吉光片羽。
她温和地抚摸着齐愿乌黑的长发:“是不是……因为今天疗养院的事情?”
“……嗯。”齐愿纤密的眼睫轻轻地合拢,又缓缓张开,脸色郁郁的,平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脆弱。“我感觉很恶心。”
从知道齐妙与害死自己的司机有关联那一刻开始,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崩溃感就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对齐家人抱有太多的希望。
“她真的是你的亲姐吗?”陆昕怅然地说,“为什么能这么狠心……”
齐愿哂笑道:“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几年,我很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家人喜欢权衡利弊,讨厌后顾之忧,威胁到了自己地位和利益的东西,他们总会选择第一时间铲除掉。”
陆昕下意识地反驳:“可你不是!你和她们不同!”
齐愿沉默半晌,扯着嘴角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弱得仿佛要消散在风中:“……我,或许也是一样的。”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从小就被灌输着相同的理念、信仰,人生的风向标潜移默化地倾斜,或许自己早就渐渐已经沦为和他们相似的、自私至极的同类。
她突然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无力和唾弃。
陆昕心里着急,倏然侧过身,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不一样!你对大家都很好啊!”
齐愿扬起脸,眼圈隐隐发红,悲悯而平静地望着她:“陆昕,只是你把我想的太好。”
“我时常觉得人类必须摒弃无用社交。以前面对那些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人,我会选择礼貌地疏远。”
“那些选择接近我的人,我会将他们贴上不同有利或不利的标签,划分界限,物尽其用。”
“说到底我只是在利用他们。我从未对他们……有过任何真心。”
陆昕一动不动地凝视她,时间完全静止在这长长的一秒。齐愿的话犹如离弦的箭羽,把一直用爱慕与信赖装点的温柔表象劈成破碎的两半。
她咬了一下泛白的嘴唇,睫毛微微地颤了颤,缓缓地启唇问道:“……那你对我,也是利用吗?”
没等齐愿回答,她又狼狈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我知道,其实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地付出而已。”
“你没有欠我什么。”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是我自愿,和你没有关系。”
“陆昕……”齐愿怔怔地望着她,心绪万千动荡。
陆昕望着眼前这副魂牵梦萦的面容,艰难地露出一个哭似的笑容。
她突然回忆起在许久之前擦肩而过,那个将她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微笑着还给自己的齐愿。
在讲台上大大方方地发言,手握奖杯,神情清冷的齐愿。
在她被李裳璐排挤、被所有人漠视的时候,站出来替她抱不平的齐愿。
一脸坚定地说着“我只是想要对你好而已”的齐愿。
那些都是令她记忆犹新的每一幕回忆,和暗恋了整整三年的每一个齐愿。
是在她父母失事时、被姨妈羞辱时、被关在厕所隔间而感到绝望时,几乎唯一能够支撑她往下走的东西。
因为所有人都选择回避,只有齐愿肯轻轻地把她裹满泥水的心捡起来,温柔地擦干净。
所以她死心塌地任对方摆布,哪怕知道是一场骗局,也可以假装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短……小虐一下
齐愿:不!老婆你听我解释_(;_」∠)_
第33章
星期天的时候,陆昕难得起得很早。她走到客厅的窗户边上,把窗向外推开,迎进第一缕明朗的晨光。
她双臂撑着窗台,神色郁郁,秀气的眉轻轻蹙着。齐愿从房间走出来,看见细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两颗黑亮的瞳孔有如玻璃球一样斑斓,里面萦绕的忧愁几乎要凝成实质。
齐愿静了片刻,出声问:“怎么醒得这么早?”
陆昕飞快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什么。”
她走到桌前,给自己烤了两片吐司,又闷不作声地走回了卧室。
齐愿坐在沙发上给她热牛奶,滚烫的沸水不小心从热水瓶里溅出来,沾到她握着玻璃杯的手背上。
她顿了顿,平静地用纸擦去那几粒水珠,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痛觉,没有热感,什么也感觉不到。这样活着,和死去几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几分钟,陆昕从房里出来,身上的毛绒睡衣已经变成了一套白色休闲装,脸上涂抹着淡妆。
她来到桌前,低头把钥匙和手机装进黑色手提包里,整个过程都一言不发。
直到齐愿走过来,把装着牛奶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她才小声地道了谢。
齐愿看了她几秒钟,低声问:“你要出门?”
陆昕小口地吃着面包,化过淡妆后的脸色仍然显得恹恹,她感觉自己没什么胃口,连吞咽都觉得累。
勉强咽下一口牛奶,她嗯了一声,说:“今天有兼职。”
“是上次那个奶茶店么?”
“对。”
gu903();齐愿看着她,说:“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