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想好了。杜思躺回角落里,背对着宋炜,天色不早,两位快快回去歇息吧。
嘿?你这小子、我这样求你还不够吗?我可从未求过别人!
见杜思依旧无声,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宋炜气急,他手脚并用,就差竖起脑袋往上撞了,相对于不骄不躁的杜思,被关在天牢里的人反倒更像是他。
大人,息怒啊!
毛益连忙伸手去拦,宋炜顺势举起手,几个耳光便朝他头顶招呼。
诶呦、知县大人,你怎么打我啊?
别拦我、我要跟这小子评评理!
毛益狼狈的躲闪着,两人争执不下,最后,毛益干脆一把抱住宋炜,将他往监牢外拖去,宋炜争不过毛益,口里仍不依不饶道。
杜思,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分骨气!要不是左相大人的吩咐、我早请别人吃酒去了!你一无权、二没势,不会有人替你说话!你且睁开眼睛向外看看,整个云州都在看你的笑话!你以前救过的刁民说不定就在其中,敢问他们有谁能帮得了你?此时不落井下石倒算好的了,那些个人怕不是在收拾盘缠、准备跑路!我看你就是个傻子,跟你爹一样的傻子!
宋炜的话回荡在监牢,重重打在杜思心头,不久,牢房又恢复一片死寂,但此刻、杜思却静不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一个时辰,监牢大门传来动静,又有人朝这里走来。
杜思没有转身,那人却十分安静,开门的牢头也并未多言,一阵窸窣,他走了进来,缓缓停在杜思身后。
一股难言的压力传来,杜思侧身望去,却见到一位预想不到的人。
他不加任何掩饰,应该说、他不屑加以掩饰,那人立在牢房中,却犹如站在某个高端场所里一般贵气,他从上而下俯视着杜思,眼底弥漫着化不开的暗光。
此人正是当今权势滔天的左相大人周鸿祎。
此时此刻,杜蘅正站在门外,等着杜思归来,雪又下了起来,白茫茫的一片雪舞,似要将整个云州吞噬至尽。
第82章风雨欲来(十二)
杜思缓缓坐起来,抬头正对上他的眼,周鸿祎展颜一笑,令杜思无端生出几分压力。
我认得你,你是李知府的侄子。周鸿祎笑眯眯道,五年前,于北平永中,我在他府上见过你一面,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杜思十分紧张,面前这个男人正是段景衡口中足以与太上皇双商抗衡的人才,更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左相大人,虽不知当今圣上为何毫无动作,此刻,杜思却腾不出多余的空间来细细思索了。
眼前的周鸿祎突然叹了口气,似是惋惜道。
我曾多次听过关于你的传闻,小小年纪屡破数案,比起那些手掌大权、却无作为的官员们好了不知多少。周鸿祎负手而立,并在杜思面前来回踱步,如今,奸佞小人当道,残害忠良、明推暗就者位居高处,使得一些真正有才华的人埋没,尸位素餐、持禄取容之人比比皆是,纵观满朝文武,尽是一片溜须拍马,他们助长歪风邪气,将大周朝廷整的是乌烟瘴气,竟无人敢说实话!
周鸿祎说及此处,脸涨得通红。
我看在眼里,气在心底,可单凭我一人、又如何能整治得了这等鼠雀之辈?
他用力一挥袖袍,昂贵的面料在空气里发出许些声响,杜思双唇紧抿,默默望着他。
不久,周鸿祎突然侧过脸,此时,他面上白白净净,哪还见得方才的气愤,他喉头微动,对杜思正色道,若有你这等青年才俊,也轮不到这些人来作乱,我知你抱负极大、不甘见到此情此景,难道你不想助圣上严惩他们吗?有这等人在,天下苍生便会多受一份苦难我老了,不能像从前那般壮志昂扬了。
周鸿祎长长叹出一口气,杜思眨眨眼睛,还是没有回应,周鸿祎见此,突然又大步上前,将杜思眼前的光遮挡住。
杜思,我知你是被冤枉的,只要你道出实情,我定会将你从这天牢里、毫发无伤的送出去。
周鸿祎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唯有那双眼散出几点阴鸷的光,毫发无伤这四字辗转于他喉间,最后被缓缓念出。
牢里光线本就昏暗,再加之周鸿祎欺身上前,杜思几近见不到一丝烛光,但此刻,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是因这些日遭遇的太多,亦或是在隆化那五年锻炼出来承受能力,杜思的眼里竟未有一丝波动,听到周鸿祎的话,他开口了。
实情?杜思反问道。
对,实情。周鸿祎眼底闪过笑意,即刻便敛下去。
杜思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望着周鸿祎,嘴里缓缓道。
实情便是淮庆云宅上下失踪一案并非厉鬼而为,云成化也未死,而他一人背后竟牵扯数人,小到淮庆知州祁绍,大到当今赫赫有名的京城太尉云密。
周鸿祎一僵,立即直起身子,重新站回他最初来到牢房的位置。
据我所知,云成化在淮庆并无近亲,虽做着小本生意、但极少与人来往;我于云宅书房内寻到四封信,信的主人却是与他联系紧密,为此,我去向当地役使查证,偶然发现那信件的主人正是当今朝廷官员。杜思仿佛身置大堂,他眉清目朗、说出的每一句话极具说服力,周鸿祎没有打断他,在一旁静静聆听。
为何这一个父母早亡、拼命打拼的男人会与堂堂太尉有关联,我想,左相大人您再清楚不过了。
周鸿祎露出一个从容的笑,杜思心无嬉戏之意,正色道。
云成化又办砸了什么事,你们又为何杀害程潜这是你心知肚明的事,也正为实情。
杜思眼里透着固执的光,冲周鸿祎沉声道,我已道出实情,左相大人会将我送出去吗那自然是不会的。
对于左相大人,以及身后跟随你的人,山盟海誓是用作换取双方信任、从而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你们为达高官不择手段,泯灭人性,不知骗过多少真正为国的忠良人士,我小小一个杜思,你又怎会看在眼里?左相大人踩着一个个人头上位,脚下不知涌过多少血雨腥风,你满手鲜血、却还有颜对我讲那些大道理杜思慢慢直起身,走到周鸿祎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也配吗?
周鸿祎一顿,骤然大笑出声,为杜思鼓起掌来。
好一张利嘴,怪不得李知府拿你没有办法。周鸿祎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杜思啊杜思,人如其名,才思敏捷,我没想到,短短数日、你竟已查至这般地步,真正与你爹一样,长着一个聪明脑袋。
听闻杜永秋,杜思又紧张起来,周鸿祎将他的反应一一收于眼底,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你便来猜猜,为何太上皇对我束手无策,我做了那样多的坏事、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怎么却还过得如鱼得水呢?
杜思咬紧下唇,周鸿祎接着道,你可知,我生于北陵,那儿可是距离蛮夷最近的地方,往前几代的皇帝便常常重兵把守此地,我周家得以强大,轮到我这一代时,已手掌三十万大兵,当时太上皇其中的段修谨都得看我的脸色行事,即便将他升官加爵、也奈何不了我。
段修谨正为段景衡之父,杜思已明白了什么,只见周鸿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而说道。
段景衡定将当年的事全都告诉你了,没错,段修谨确实是我杀的,他虽勇猛、却过于鲁莽,既不能为我所用,除之为快。周鸿祎双眼微眯,似在回忆当年,不过,我却没那么早要杀段修谨,他是被送上门的
说罢,他又看向杜思,你能活到现在,也出乎我意料之外。
杜思瞪着周鸿祎,面上已隐隐浮现几分愤懑,周鸿祎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言多必失,我们还是来聊聊正事。他又盈起一个笑容,向杜思劝道,话已至此,你当真没有一点点心动?若身后无仰仗,你怕早已是他人刀下一抹孤魂,这与我行径又有何不同?
杜思再无最初那般镇定,他似已猜到周鸿祎接下来的话,双手不自觉的握紧。
你与杜永秋一样,凛然正义、胸怀一腔热血,话都说的这般好听,但你们父子二人却有一个小小的缺点,那便是,未免过于高看了自己。周鸿祎还是那个笑容,却令杜思觉得十分扎眼,无权无势,便无人在意你,你们施行正义、沉冤昭雪,不都是仰仗了旁人?明面上,搬弄自己那一套、落得一个好名声,殊不知你们父子背后的人为此操碎了心,单凭这一点,你施行的正义还有公道可言吗?
周鸿祎望着杜思激愤却带有几分自责的脸,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