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杜蘅接过杜思手里的活儿,催促他去吃饭,杜雨在旁填好炭火,不一会儿,屋里就暖和起来,杜思吃完包子,借口外出闲逛,留杜蘅在屋里,便安心走了。
这时,淮庆的雪停了,但杜思知道,它仍会降临,该来的总会来,差的只有时间而已。
杜思又去了一趟程潜的住处,向他问清云成化在淮庆的处境,程潜万分笃定,云成化在淮庆绝无近亲,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他也从未对谁写过信。
院角那只大黄狗又冲杜思狂吠,他告别程潜,重回原路,一路上,杜思一直在思索云成化祖房里那三个牌位,他祖父名叫魏曾、母亲为魏白梅,还有一无命灵位,其中独独少了他父亲与祖母,那块无命灵位究竟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或另有他意?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杜思拢紧衣领,弓着背向前走去,忽然,几道明晃晃的身影驶过,他抬起头向那边看去,一片身着朴素相近棉衣的路人间,有几位披着貂裘大衣的富贵人家从中走过,其中一个戴着扎眼殷红锦帽的中年男子正手舞足蹈,似乎同旁人大肆谈论什么,迎面而来的寒风似乎有了生命,从这几人跟前划开,硬生生扑到两旁人身上去,以戴红帽为首的人昂首挺胸,此时天地一色,皑雪茫茫,他们不畏严寒,行走于雪地间,一行忍在这良辰美景中高谈阔论、各抒己见,好不自在。
杜思瞧着那个戴着大红帽子的人十分眼熟,他一路跟过去,直至这些人进入一间三层的酒楼才停下来,戴红帽子的人突然侧过脸,笑的如同门上贴的年画娃娃,他气色极佳,笑声爽朗,杜思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他的笑。
这下,杜思可明白那是什么人了。
那行人走进酒楼,杜思立在原地,没一会儿便冻得直哆嗦,他环顾四周,竟不知自己走到哪里,周围皆是商铺,杜思找了几家看起来最便宜的铺子,突然,他眼前一亮,抄着手走进一家卖饼的店铺。
给我来一个饼。
杜思伸手摸了几把脸,并朝老板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嘞。老板娘一见杜思清俊的面庞,立即喜笑颜开,还找来一个小板凳,让他坐下来。
你离炉子近些、暖和。
一干人瞪着眼瞧所受特殊待遇的杜思,纷纷叹了口气。
杜思想知道宋炜来云州的目的,需等他出了酒楼才行,期间,杜思与老板娘东扯西扯,两人不知说了多久,门外的天似乎都暗了许多。
知州大人秉公执法、心地善良,比起其他地方的大人不知好了多少倍。老板娘夸夸其谈,杜思勉强勾勾嘴角,他可不觉得淮庆这位知州大人胸怀一腔热血。
经老板娘讲解,杜思大致明白,云州九龙郡的知州名为祁绍,北平郡的知州则是他熟知的曹正明,而管辖整个云州的知府大人是李治飞。
杜思心绪沉重,这些日过去,李治飞却未来找他,杜思望向天际,却只见一片灰白,这样厚的云层下,不知遮盖多少暗涌,老板娘说着说着,突然提到云成化,杜思无意回了一句,谁知竟激起一层浪花。
听闻云成化与其妻尤娘感情极好,这一回云宅凶多吉少,真是可惜了。
云成化对尤娘当然好了,说起来,尤娘最喜欢吃我做的甜饼,云成化常常到我这儿买饼呢。老板娘骄傲道。
甜饼?杜思皱眉思索,才堪堪想起昨日程潜说过的话,这里是西边的铺子!
你不知道么,这儿就是西边,离云成化家可远了。
原来如此,是我糊涂了。杜思放下心事,关心起云成化的案子来,据闻尤娘得了云成化万千宠爱,平日里足不出户,她要什么、云成化便给什么,羡煞一帮男女。
是啊似是被杜思勾起回忆,老板娘露出一些笑容,却很快敛下去,他们只知云成化与尤娘过得好,却不知尤娘的苦。
苦?杜思疑惑道,什么苦?
有几回,尤娘偷偷从家跑出来,她因常年待在宅子里,少与外人说过话,一出门、竟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唯一能记起来的,便只有我这个老婆子了。
老板娘一见杜思正看着自己,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在说云成化的坏话,只是他未免将尤娘看得太紧,前些日子我还担心尤娘,她曾告诉我,云成化最近似是出了些叉子,每日对她冷眼相待,也不与她说明,我见尤娘可怜,便叫她常来我家坐坐,免得到时人被捂出了病,那可就不好了。
尤娘没有近身的丫鬟吗?为何跑到你家诉苦?
说来也奇怪,那宅子里的下人似乎有些奇怪,对尤娘爱理不理的老板娘陷入回忆,终是没想起来什么,只是对杜思重复道,这小两口看起来甜甜蜜蜜,谁知私下又是什么样子。
杜思眉头紧锁,这位老板娘所言与程潜相去甚远,难道云成化家当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头,杜思正在思考,另一边的酒楼,宋炜刚好出来,他扶正头上殷红色的帽子,被毛益搀着走上路,这时,毛益无意间一瞥,正好看到对面铺子里的杜思。
知县大人,您快看!毛益连忙伸手去指,那不是杜思么!
不曾想毛益的手离宋炜过近,那一指差点戳到宋炜脸上去。
手拿开、拿开!宋炜嫌弃的瞪了一眼毛益,大声喊叫、成何体统?没来过云州吗?本官视力过人,难道看不见么。
说罢,宋炜定眼一瞧,还真看见了杜思。
说曹操曹操到,知府大人刚提过他、这小子就出来了。宋炜扬起一抹冷笑,走、随本官去会会他。
大人,可是知府大人说过不要毛益缩到宋炜身后,只伸出半个脑袋小心地说。
嘿,你是哪儿的人?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宋炜理理衣襟,意味深长道,那李治飞虽为云州知府,也要给我三分薄面,再说,他也只不过仰仗左相大人的官威罢、没有周鸿祎,他李治飞算哪根葱?
说罢,宋炜又振振有词道,先前左相大人器重他,可近年却不再见他了,瞧瞧、这不是失宠了么,俗话说得好,表面风光,背后沧桑,奋斗百年、不如投个好胎,我可是皇上的亲戚,这天底下有谁谁敢堵我的话?
大人、还有曹正明呐毛益小声道。
别跟我提他。宋炜差点一巴掌呼到毛益脸上去,他平复心绪,挺起胸膛朝前走去。
随本官去看看那毛头小子。
是,知县大人。
毛益屁颠屁颠跟上去,双手扶着宋炜的手臂,酒楼离得不远,两人没多久便走到铺子门口,杜思还未回过神,见此,宋炜轻轻咳嗽几声,杜思仍无反应,他看一眼毛益,这名县丞立即会意,朝杜思大摇大摆道。
唷,这不是杜大人么,您怎么在这儿啊?
杜思一惊,刚抬起头,毛益的大脸近在眼前,他冲杜思笑了几声,幸灾乐祸道。
我曾对杜兄说过一句话,诶、是什么来着?毛益佯作疑惑,哦,对了,我们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这不,大起大落怎么来的这样快,你看,现在是谁笑到最后?
接着,毛益发出一声极为欠打的大笑,杜思面无表情,没有将毛益放在眼里。
当初在邺城,你可嚣张的不可一世,还不讲我放在眼里,如今,你失了势,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扑腾起来!
杜思蓦然起身,毛益一惊,一个不小心跌倒在雪上,只见杜思走到他面前,从上而下俯视道。
杜某也曾对县丞大人说过一句话,不知大人可否记得。杜思望着毛益茫然的神情,眼里闪过几丝笑意,这些年,县丞大人勿忘初心、无一丝变化,比起刚学会走路的三岁小孩那是绰绰有余啊。
你!!
毛益气急,杜思却转身离去,再无多说半句。
知县大人,你可要好好治他!毛益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宋炜跟前道。
五年了,你却还说不过他,真不知本官当初是怎么看中你的?宋炜嫌弃的眼神对毛益造成暴击伤害,他一脸愁苦,只得闭上嘴、听宋炜的话。
哼,且让他再放纵些日子。宋炜目送杜思离去,眼瞳犹如黑夜般深邃,等左相大人来了,可有他好受的,京城第一审讯的名号可不是噱头,到时候让那小子尝尝我大周刑法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