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枝自然不会拒绝,两个人赶到山下镇上的街市时,人.流还是熙攘吵闹的。
她带着无词找到那间“两层高的酒楼”,没在酒楼附近看见盼夏的身影,只得向周遭的行人摊贩一个个地询问。
不过能用嘴讲出来的样貌毕竟有限,说对这样的姑娘有印象的人还真有几个,但他们所指的“那姑娘”离去的方向却是截然相反。
无词见她满眼急色,道:“我可与殿下分头去寻。”
“这不成。”卫明枝想也不想就否决了,“都说了这山下可能有危险,你不能一个人走。”
“这街市上人多眼杂,而且还有巡兵时时巡逻,不会出事的。”无词凝望她,“只是殿下要记得,不要孤身一人前去无人的地方。”
卫明枝不是很满意:“这话该是我提醒你!”
无词微静,复道:“总而言之,分头找人,各自当心,嗯?”
“那好吧。”卫明枝把雁翎枪背到身后去,给他下约定,“一刻钟以后不管你找没找到人,都得回来这里。”
“殿下亦是。”
做好规约,她放下心来,朝着无词寻去的反方向一路张望,可直到街道将尽还是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忧心之下她又走到一个靠墙而立的、戴着斗笠的男人面前,询问道:“这位大叔,你可瞧见过大约这么高,穿的柳黄色衣裳,头上挽着髻,不胖也不瘦,脸蛋还尖尖的女子啊?”
男人胡子拉碴,脸上还有一道疤痕,见她走来眼眸微眯起,听她所言后仿佛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漠然地给她指了指身后的巷道。
盼夏往那里头去了?
卫明枝又惊又疑,往男人身后的小巷里一眺,巷道空无一人,还七拐八绕、分叉多多地,里头也不似藏着什么乾坤。
她记起无词的提醒,迟疑着,又想道,若是盼夏真进了这个地方,那和她起冲突的男人会不会也进去了?
“那女子身边可还有男人跟着?”她回眼复向那戴着斗笠的男人确认。
男人好像有些不耐,飞快地点了几下头。
卫明枝于是不再迟疑,提着枪便往巷道内走去。她并没有往岔道里钻,只是一路沿着稍微宽阔点的弯曲的主道,边走边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不见女子又或是男子的声音,反倒是街市的吵闹声愈发微弱。
她顿住脚步。
该回去了。
这么想着她回身欲行,视线里却猛然撞上一个堵路的男人的影子。
那男人头戴斗笠、不修边幅,此时手上已然抽出一柄淬着寒光的剑,冷眼看她,吐出四个字:“皇家之人?”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地,“既然来了,便不必走了。”
第31章大雨
只这一人,便把寂静的巷道和热闹的街市隔成两方天地。
卫明枝明白过来此时的处境,把背后的雁翎枪握得更紧了些,眼眸盯着那男人的动静,问道:“你是故意引我进来的?你是不是根本没看见我要找的人?”
男人冷嘁了声,手上的对着她的利剑一点都没偏:“是。”
卫明枝既因盼夏没进这处而感到松口气,又了悟今日不与这男人过几招是没法出去的了。是以她把身后的枪缓缓地摆了出来。
男人却没有立即持剑上前,如鹰如狼的锐目同样端视着她,嘴上的话反倒不是对她说的:“都出来!”
话音一落,小巷的岔道内瞬间涌出来十数个黑衣持剑的男人,把卫明枝全然包围起来!
竟然是有预谋的?
卫明枝惊忡时,纠集出来的黑衣男人已经先后朝她扑来了。
她一时间也顾不上仔细思考,勉力抬枪应付了几下,发觉仅凭自己一人是根本无法对抗这样众多人数的黑衣人的。
不能硬扛。
她于是找准一处阻碍最少的方向,将那处的几个黑衣人将将扫退后,就朝岔道内疾避而去。匆忙间还没忘记从腰间解下锦囊,扔到一旁留做标记。
这巷道内里的岔道属实很多,卫明枝没走一会儿便彻底迷失了方向,也只能是慌不择路地见缝就钻。
黑衣人脚力挺好,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穷追不舍。
追逐间,巷道尽了,出现在眼前的居然已是一片莽莽山林——此地位于两州交界,山地奇多,而避暑山庄脚下的小镇占地也委实不大,这般后果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时想要再返回镇上应当是不可能了。
卫明枝吸口气,没过多犹豫便提枪迈进了林中。只是她一袭红衣还是过于惹眼,黑衣人紧追在她身后,距离愈发地逼近。
忽闻身后有人吹了声口哨。
卫明枝心下微惊,再回神时面前的林间也倏然钻出来十数道黑影。
莫非这山林也是那伙黑衣人的地盘?
答案很显然是肯定的。因为刚冒出来的十几个黑衣人手上也拿着冷光骇人的兵刃。前后围堵,避无可避。
卫明枝停下脚步,前后扫视一眼,勉强教自己冷静下来:“你们究竟是何人?难不成是飞鱼会的?”
“杀你之人。”
黑衣人模棱两可地答罢,握剑便群起朝她攻来。林内瞬时影刃交错,兵器相击的声响不绝于耳。
天色在交锋中变得阴沉,裹挟着湿润气息的凉风簌簌吹动树叶。
先前十数个黑衣人卫明枝已是应付不暇,如今又来了十数个,她被围在其中连勉力自保都成了难事。
不过须臾时间,她的臂上肩上便已受了轻伤,若是再耗下去,说不得真会……如何能这样呢?明明她好不容易才把无词撬到身边来了,政乱之事也有了解决的苗头。
她心中无可遏制地升上点无力和委屈之感。
却在此时,她蓦地听见一道声音唤她“殿下。”熟悉又清沉,正是她日日能在耳畔听见的。
她几乎要以为是幻觉。
可周遭所有的兵刃相向都停滞了下来——无词果真出现在黑衣人的后方,眼色深暗,姿容矜冷。
卫明枝见得人先是一喜,而后便慌惧起来:“你快走!”他只有一个人,若是,若是叫他也折在此处该如何是好?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顺着她的意,而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其中一个领头一般的黑衣人端详来人少顷,吩咐:“男的,活捉;女人,杀。”余下的黑衣人闻声而动,分为两拨对付起人来。
卫明枝又急又怒,手上的雁翎枪都舞出了一朵花,可还是没能杀出个缺口,僵持不下中,她感觉到身边围攻的黑衣人越来越少。
怎么回事?
许是黑衣人也觉察到不对,同时停下武器张望开去——
卫明枝瞧见了:无词的手里正拎着一柄淌血的剑,那剑身尽是腥红颜色,血迹还嗒嗒地往下滴着,打湿了青翠一片的绿草地。
草地上横躺着数众的黑衣尸首,无一例外皆是被一击毙命。
卫明枝惊愕万分,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杀人之人的眼眸,可他并没有看她,只是睨着脚下尸首,眉宇间阴鸷又狠厉,好似还带着难掩的憎恶。
空中倏忽响起一声闷雷。
像是要落雨。
残余的黑衣人也弄清楚了眼前的形势,沉肃的“上!”字之后,卫明枝身边围着的黑衣人都依言退去,却是围上了孤身深入的无词。
剑风再度扬起。
卫明枝怔忡地站在一旁,黑衣之内那人的身影在缠斗中不甚清晰,她正发着呆,忽然有感脸上微凉,抬头一看,却是已经飘雨了。
黑衣的身影接连倒地,到最后唯余那个一身宦服的清瘦之人立在当中,雨水将泥地上的血色淅淅沥沥地冲刷成一条条涓涓水流。
“你……”
卫明枝心绪复杂,才发出一个音,笔直地站在眼前的那尊“杀神”忽然单膝跪倒在地,他一手扶剑借力,手背绷得死紧,像最终支撑不住一样吐出一口鲜血来。
“无词!”
她霎时脑中一白,焦急地冲上前去,蹲身放枪,想也不想便给他伸袖拭血。无词手中的长剑没了握力“哐啷”滑落在地,卫明枝连忙把他软倒的身子紧抱在怀里,跪坐着,心跳发慌。
“你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几句话呀……”
雨下得愈发大了,水迹把他唇边的残血都冲淡了许多。卫明枝不住地抚着他的脸,见他惨白脸色心神更是急乱。
“离开此地。”怀中之人终于哑声道。
“好,好。”卫明枝听见回应总算找回一丝镇定,把人半扶半抱地弄站起身,扒着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连雁翎枪也不要了,就这般半背着人往记忆里来时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雨落倾盆,人行在水幕之中连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更别说还要在陌生的丛林中分辨方向。
听着耳侧虚弱的呼吸,卫明枝浑身都被茫然惶恐之感围绕,所幸上天并不薄待她,竟是在茫茫雨幕里撞上一间破庙。
她把似已不清醒的男人安置进了庙里头。
庙中无人,不论是地上还是存留的破败器皿上都积着厚厚一层灰,很是呛人。而且这破庙经年未有人修葺过,有不少地方已在漏水了。
庙中央供奉的城隍老爷的整身漆料也都黯淡不已、斑斑驳驳。
唯怕无词刚淋过雨会畏冷,又没有衣裳给他换,卫明枝只好把他的整个人都给按在了自己的身上。
感受到颈侧微弱的吐息,她才堪堪压止住心底一通又一通的胡思乱想。
第32章破庙
这个人的秘密真是愈发地多了。
但卫明枝也不打算妄加猜测,只等他醒来,叫他亲自解释给她听。她现在最担心的仅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在发现林中的尸首后会寻来此处。
得叫无词快点醒来。
思及此,她垂下眼观察起无词现在的情况来:他身上倒没有一丝伤口,除了袍角被割开几道口子;额间的温度也并未发烫,反而是冰凉得厉害。看来最要紧的问题还是他吐了一摊血且淋雨发冷。
卫明枝脑子里蓦然想到什么,脸颊微红,好半晌才咬了咬唇,手指犹豫地抬起又放下,最后搭在了男人的腰带上。
她见江湖话本里讲过相似的情景——孤男寡女被困在山洞中,男子身中寒毒,女子宽衣解带为其取暖。
当时读起来只觉得害臊又奇异,这会儿想想也算是一个没有法子的法子。反,反正若真这样做了,那他往后再想抵赖也不成,总是会娶了她的吧?
卫明枝只觉得脸颊更烫了,凉雨浸在衣裳上都再没有先前的湿冷感。
她颤着手指,几乎是半闭着眼睛摸摸索索地把男人的腰带给解开了,将腰带扔在一旁,再挑开他的外衣,摸到了内一层的中衣后,她又开始解男人的中衣带子。
正适时,颈边的鼻息陡然重了稍许,男子酥沉还带点暗哑的声音轻悠悠地响起:“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也不制止她胡作非为的手,更没反抗,软在她身上像没有骨头似的。
可卫明枝甫一听到这声音被吓了好大一跳,就差没把他的衣带子给整条拽下来,找回思绪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焖熟了,急急地松手缩身,把自己缩到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无词因她突然的撤退略先失重,很快稳住身子,倚靠在木柱子上坐好。一双勾人惑心的眼睛寻到她的身影以后再没挪开。
卫明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只好盯着城隍老爷与他解释:“我,我是想给你,取暖。”
他仿似笑了一声。卫明枝极少听到他这样笑,没有讥诮、没有轻蔑、更没有冷到骨子里的嘲哂,好似真的只是因为欢愉。
她不由自主地把脑袋偏回来,却见他已然微垂着眼在系衣带了。系好中衣的带子以后他并没有把腰带也绑上,而是取出袖里的锦囊给她递去:“殿下掉在路上的。”
卫明枝朝他靠近点,把那小神医送的药囊接过。锦囊布料已经渗了水,也不知里头的药材还有用没用。
抬头时她见无词又掏出两块打火石,火石也有些湿。
“这还能用吗?”她好奇地问。
无词瞥她湿漉漉的裙摆一眼,淡声答:“试试。”
卫明枝便帮他找来庙里头还干着的木头草料,边观他打火边问:“我们不用快点回去吗?要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找到这里来了怎么办?”
“外头还下着大雨,看不清楚听不明白时,在不熟悉的地方贸然行走会更危险。”无词这话音落下没多久,手里的火也点燃了起来。
小簇火光很快燃成能烤衣裳的火势,卫明枝帮无词支好架子,除去外衣烤在火架上后才暖着身子问起正事。
“我看你模样好像没什么大碍了,你自个感觉如何呀?”
他靠在木柱边,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已经好了很多。”
“那就好,方才看你吐了那么多血,我真是……”慌张得要命。但卫明枝觉得后半句略显势弱,便没说出来。
柱子边的人招呼她:“殿下过来一点。”
卫明枝便半分迟疑都没有地朝他挪近,一直挪到他身侧,下一刻整个身子便被他紧紧地揽在了怀中。
不像往日一样地被动,力气也十分地大,但能感受得到他有所克制,所以卫明枝并没有觉得难受。他还刻意避开了她受伤之处,沉着声音像是小心确认一般问道:“被伤到哪儿了?”
“肩上,臂上,不过都没有大碍。我正好带着药,待会儿涂一点便好了。”她静默几息,终是把心里埋着的疑惑全都倾倒出来,“你会武,先前为什么一直瞒着我?还有,你吐那么多血,是受了什么内伤吗?”补充道,“若是不能告诉我,你就不要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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