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栖心口闷闷的。
第二天,孟栖和邱渡一起去了邱家老宅,他是第一次见到邱家的这些人,这些人个个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却又碍于邱渡在这里,不得不忍着,孟栖皱了皱眉,莫名其妙。
只有一个女人,眼睛红肿着,面色憔悴,跟堂翊有几分相似,她十分悲伤地看着孟栖。
孟栖脚步微顿。
看来,邱家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堂翊的关系,借命与被借命的关系。而今天,就是堂翊……还命给他的日子,这也意味着堂翊会死。
孟栖心情复杂。
金钟寺的金衣和尚们早就到了,邱家人并不是很欢迎,却还是要做做面子,端茶送水。
金衣和尚们见惯了世间各色居心叵测的人脸,早已练得金刚心。哪怕就是不送茶,他们也可以面不改色,反正他们来,也只是为了帮师弟完成他的任务。
楼梯间有动静。
孟栖抬头,看到堂翊时有些惊愕,这才多久,堂翊就瘦成这样了,连骨头都凸显出来了。
堂翊沉默着走下楼。
没一会儿,客厅里就传来了哭声,邱冰眉不忍去看,又扑进丈夫的怀里哭了起来。
堂翊却连头也没抬。
他声音沙哑:“可以开始了吗?”
金衣和尚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让孟栖和堂翊坐在一起,其他闲杂人等都出去等。
邱渡下意识皱起眉。
孟栖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捏了捏,又拍了拍,安慰了他,示意不会有事的,毕竟这么多师叔都在,他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邱渡这才面色缓和了些。
堂翊掀开眼皮,将对面这一幕看在眼里,许久,收回了视线,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孟栖走了过去。
第六十六章
两人坐在沙发上,都很沉默,这才几个月,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变得这么微妙。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放在半年前,孟栖绝对想不到借自己命的居然是堂翊,他想不到,前世的堂翊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他又会做何选择。
邱冰眉在被丈夫扶着出去时,腿已经软了,眼睛还红肿着,眼泪不停地留着,望着她的儿子,最终,她终于受不了了,跪在了邱渡面前,崩溃地往地上磕头,一个比一个响。
“阿渡,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小翊吧,他是你的亲外甥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就这样没了。算姐姐求你,姐姐已经不能生育了,只有小翊一个孩子,他要是出事,我也活不成,阿渡我求求你……”邱冰眉什么都不要了,邱家的经济,邱家的所有,她都不要了,这些东西,都没有她的儿子重要,那可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十月怀胎,痛着生下来的。
堂邵东上前用力拉她,低声训斥:“别闹了!”
邱冰眉这一刻仿佛清醒了,她用力推开了堂邵东,她的丈夫,她神魂落魄地轻笑着:“堂邵东,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爱我,没关系,你只爱我的钱,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如果小翊死了,我要你陪葬。”
堂邵东脸色聚变:“你胡说什……”
邱渡懒得看这场闹剧,他视线落在沙发上,堂翊抬着头,与他对视着,嘴角浮现一抹嘲讽。
“放开我,堂邵东……”邱冰眉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抵得过男人的力气,她被丈夫拖走了。
她指甲扒在门上,翻了过来,那双手伤痕累累,可她却感觉不到痛。
而邱连寅沉默地站在门外,手里拄着一个拐杖。
邱家已经不是他当家了,他是个好面子的人,邱家的亲戚旁门都吃着公司的红利,年末年初都巴结着他,哄着他,捧着他。
说他的小儿子多优秀。
再说,他老了,已经翻不动了,邱家早就易主了。
客厅的门缓缓关上。
所有的嘈杂声都屏蔽在外,客厅里十分安静,一个金衣和尚摆出了一张符纸,那符纸比孟栖见过的任何一张符纸都要大,有一人之高,而且,这黄色的符纸剪成了人形。
挺诡异的。
孟栖看着那个金衣和尚在符纸上画着什么,纹路十分复杂,不一会儿,那红色纹路布满了符纸,和尚终于停笔,朝他们这儿走过来。
他贴在了堂翊的脑门上。
因为是坐着,符纸的下半截拖在了地板上,于是和尚让他站起来,堂翊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晕,还好下一秒站稳了。
孟栖垂眸在发呆。
直到一个金衣和尚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颗丸子:“这是定魂丸,你现在魂魄极其不稳。”
孟栖道了声谢,接了过来。
虽说金衣和尚把他们两人都留了下来,但其实他只是在沙发上坐着,真正被指挥被折腾的是堂翊,而堂翊没了上次的癫狂,眼神漠然,配合安排,只是偶尔,他会透过符纸的间隙,远远地看一眼沙发上的孟栖。
两人这次见面,没说一句话。
金衣和尚们围着堂翊,开始念念有词地做法,堂翊静静看着孟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孟栖避开了视线。
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波动,那是假的,毕竟堂翊是他认识多年的朋友。还记得上次自己从江阴回来,堂翊在机场接自己的场面,他们嘻嘻哈哈开玩笑,还约好一起吃饭。
那些日子仿佛在昨天。
可后来,事情就变了,堂翊成了借他命的人,还告诉他,说喜欢他,时而变得癫狂。
变化太快了。
以至于孟栖觉得,这几个月就像梦,他想过无数回,借自己命的可能是其他恶人,但从来没想到,会是自己的这个朋友。
孟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那么伟大,不可能将自己的命无私地借给堂翊。
上一世,父母的悲惨命运以及自己的遭遇,难道还不够吗,堂翊不是始作俑者,可的的确确,自己的命被他借走,他才能活着不是吗。
这就是事实。
堂翊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有什么好说的呢。
另一边,曹金闻一直守着那口黑缸,昼夜不歇,眼睛周围都是黑眼圈,可黑缸就是没动静。
这天,缸里的黑水又咕噜咕噜冒泡起来,曹金闻眼前一亮,正要给红萝打电话——
眼前一阵阴风吹过。他打了个寒颤,慢慢转头,就看到了上次那个黑衣男人,男人穿着斗篷,看不清容颜。
这男人的速度也太快了。
曹金闻不知道的是,这缸里的黑水跟黑衣男人关系大着呢,一点儿风吹草动,他就能感觉到,让他在这里守着,根本只是个借口。
男人往黑缸里滴血。
那血从他泛白的指尖滴下来,红中带黑,诡异的是,曹金闻闻到了一股刺鼻腥臭的味道。
他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另一边,孟栖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像是要逃离出去,他感觉有一丝不妙。
看向几位师叔,发现他们也眉头紧皱,互相看了眼。
“有人在做法?”一位师叔惊呼。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要不然师弟怎么可能栽着!”一个金衣和尚冷笑着,眼神不屑。
堂翊似乎并不意外,他面色平静,望着虚空怔怔出神。
另一边,黑衣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收回了手,发现缸里的黑水沸腾得不再那么凶猛,反而有平静的趋势,他的血也没有用。
堂翊轻轻笑着,剧烈咳嗽着。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脸色苍白,微微泛青,情况不太好。一开始,孟栖以为是因为做法,直到几个金衣和尚面色异常。
“他生命怎么在……”
几个金衣和尚顿住了动作,都诧异地看着堂翊,其中一个和尚忍不住问他:“你吃了什么?”
孟栖怔愣了下,看向堂翊。
堂翊应该是咬牙坚持了许久,这时候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剧烈咳嗽起来,面色跟白纸似的,不一会儿就咳出一滩红血出来。
客厅里十分安静。
堂翊撕下来符纸,整张脸露了出来,他喘了口粗气,轻轻抹掉嘴角沾上的血渍。
“还清了。”他说。
“我不欠你什么了。”堂翊就这样看着孟栖,轻笑了声。
这一刻,孟栖恍惚了,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候,一切都没发生的时候。
半刻钟后,堂翊没了气息。
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堂翊会自己了结自己的生命,早在下楼前,他就服用了毒'药。
孟栖精神有点恍惚。
直到邱渡把他拉进了怀里,他才回过神,邱渡下巴抵在少年的头顶上,安慰他:“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
他手指的黑气终于消失了。
孟栖闭着眼告诉自己,可堂翊像往日那样看着他,笑着说还清了的一幕,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他心情有些沉重。
——
堂翊是自杀身亡的,这是警察那边给出的结论。
关于那些神魔鬼怪,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自然是不相信的,而他们也没有让那些人相信。
葬礼,孟栖没有去。
十几天后,临怀市某灵异论坛起了小范围的轰动,里面发生了不少古怪的事情。
一开始只是一两桩,后来就越来越多,这引起了孟栖的注意。
郑洪死了。
梦梦的鬼魂以及她的孩子,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平日里一些本来不闹事的小鬼,道士们看见他们,也睁着眼闭只眼,可忽然间,这些小鬼也消失了,乍一看,就像是被清理了似的。
可并不是这样。
这事处处透着一丝古怪。
孟栖回到了学校,他没再画其他符,而是翻开了最后一页,按理说,这页是禁止打开的。
这本符书,是师傅亲手递给他的,师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最后一页画着什么东西。
可师傅还是给他了。
师傅一直未醒,医生说身体已经痊愈,之所以不醒,可能是脑部受到了严重刺激。
因此,刘城把师傅接了回去,依旧住在那个公寓。
也是这时候,孟栖才知道,师傅是没有亲人的,或者说,金钟寺的和尚们都没有亲人。
期间,孟栖去看过师傅,但没有坐多久就走了,他实在不忍心看刘城那神魂落魄的模样。
有点心酸和心疼。
师傅虽然沉睡着,但他似乎料到了发生的一切。
孟栖这么想着。
那颗檀木珠子是,这本符书也是,这是两把钥匙。
这天晚上,孟栖本来都打算睡觉了,但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信息,是邱渡发来的。
【我来接你?】
孟栖看了眼窗外,天空下起了绵绵小雨,空气有点凉飕飕的,他拿着手机下了楼,因为宿舍早就关铁门了,他想了想,从宿舍另一边取外卖的铁栅栏翻了过去。
他跟邱渡发信息。
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直到孟栖翻墙出了校门,那边也一直没回复。
孟栖预感不妙。
不过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观察四周的环境,这里是校门口,因为是凌晨一两点钟,热闹已经没了,反而有点冷冷清清的意味。
孟栖给邱渡打电话。
他刚把手机放在耳边,旁边就响起一道清冷又温和的男声:“这么巧吗,我正想进去找你呢。”
孟栖侧头,看到了刘页。
电话那边一直没人接,孟栖面无表情,慢慢放下了手机,他看向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找我做什么?”
刘页与往日并没有不同,嘴角微微上挑着,看似漫不经心。
他笑着朝孟栖走近几步。
第六十七章
刘页走到孟栖的面前,他走得缓慢,一步步,慢慢停住脚步,像是在逗一只小猫。
两人仅有两步之遥。
“他人在哪?”孟栖声音冰冷至极,他知道刘页听得出来。
果然,刘页笑了,只是那笑容与往常轻挑风流的模样不一样,多了丝冰凉的阴鸷。
他伸出手。
似乎想碰孟栖的脸。
孟栖下意识后退两步,他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刘页歪着头勾着唇:“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孟栖没耐心跟他耗下去:“我知道跟你狼狈为奸的还有一个人,你们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两人虚伪的假面都被拆破,你跟我玩,我也跟你玩。
刘页逐渐收了笑容。
“他现在在哪里?”孟栖心里担心邱渡的安危,但面上十分冷静。
“他呀。”刘页低下头,瞥了眼自己的剩下的影子:“……当然是和你最关心的人在一起。”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鼓掌了,你们还真是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不过没关系,不重要了,只是把事情提前而已,早就该结束了。”
刘页的声音飘渺,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又有些诡异。
一开始,孟栖没有问邱渡的消息,而是问那个人的消息,就是想让刘页转移注意力。
但显然失败了。
他知道他和邱渡的关系。
甚至于,现在邱渡极有可能跟那个危险的人在一起,他人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他一概不知。
孟栖眉间逐渐浮现戾气。
他捏紧了拳头,甚至想就这么给对面的男人一拳,可有什么力量将他的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gu903();“虚弥山可真是个好地方。”刘页忽然说了一句话,他似笑非笑,“……那是不属于天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