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渐渐灰暗下来,贺决云顺手推开车内的灯光,好让她视线能看得更清楚一点。
橘色的光线照亮车厢,从上方打下,将贺决云原本就硬朗的脸部线条打出阴影,变得更为分明。他唇角噙着一抹微笑,专注地看着前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温暖的味道。
穹苍歪着脑袋看他,看窗外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暗暗地变化,心里不由想到,多数时候,贺决云与她并不是那么的心有灵犀,但他总是十分敏锐,又十分温柔,所以在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变得安全可靠。
跟他在一起,心情总是轻飘飘的,好像晒着太阳,有种慵懒又闲适的感觉。
穹苍两指夹着虚无的卡片,在他边上刷了一下。
“嘀。”
贺决云问:“什么卡?”
穹苍笑道:“好人卡。”
贺决云迅速变脸,无情道:“不收这卡。你给我下去,以后都别回来了。”
穹苍:“不。”
贺决云忍不忍,还是忍不住,怒斥道:“你信不信我给你开沟里去?啊?你以为我不敢是吧?还好人卡,搞批发都没你发得那么勤。你哪儿搞的买一送一?”
穹苍在一旁抖着肩膀忍笑。
·
等天色黑下来之后,何川舟那边结束审讯,处理完一些文件,终于有了时间,打给穹苍。
“喂。”
单单这一个字,穹苍就听出了她的疲惫。
“怎么了,不顺利?”穹苍开了外放,把手机放到茶几上,问道,“朱彦合招了吗?”
“招了。”何川舟语气里带着稍许欣慰,“我们会重新整理资料,对他提起公诉。”
贺决云听见动静从书房走出来,端着电脑,坐到边上。
“李凌松那边难以攻克?”穹苍不意外地说,“证据并不明确,不能指望他露出马脚,再找找吧。”
“他也招了。”何川舟清晰吐出几个字,“他说都是他做的。”
贺决云惊呼:“李凌松?”
“嗯?”穹苍同样觉得不合常理,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对结果的怀疑。
何川舟说:“你们等等,我先去泡杯咖啡。”
何川舟从来没有进行过这样的一次审讯。明明场面很平静,她却有种被压抑的感觉。
穹苍从柜子下面翻出纸笔,静静听何川舟总结今天李凌松的供词、
“他大可以否认、狡辩,但是他承认了。他给我的感觉没有任何的悔意,不是那种犯罪者目空一切的猖狂。而是仿佛知道一切事情,又独立于外的清醒。”何川舟沉声道,“可是在我刚提起妮妮的时候,他好像真的有一些困惑,仿佛他不记得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穹苍思忖片刻,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一个能将情绪控制得那么冷静的人,为什么会做出风格如何疯狂的策划?”
违和,是的,是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李凌松是可以用“实验观察”为理由,去解释自己的任何犯罪行为,然而穹苍找不到他各种行为间的逻辑性。
情感缺失,不代表一个人会容易冲动、思想偏激,甚至有可能恰恰相反,这种特性会铸就出一个极度克制、过分冷静的人。同时文化跟修养,也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习惯。
李凌松作为相关专业领域里的权威人物,彬彬有礼、受人尊重。他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去探究人类这个社会群体的特征,将自己融入进去,又是怎么会突然对“摧毁一个人”这种课题感兴趣呢?
人类的心理,本身就带着自私与脆弱,他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退一步说,如果,他真的在偏激地进行这项学术实验,以他的性格,应该要更加严谨。
选择目标、制定计划、控制变量,等等等等,他都会做到万无一失。
那他就不应该给韩笑寄送自己的手写信。不应该对实验对象,倾注过多的感情。
他应该是以,上帝的视角,旁观的心态,不带任何私心的,欣赏这场人为的命运。
然而不是。
穹苍能感受到幕后人强烈的情绪。
何川舟略微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李凌松说,他是想知道,一个人离犯罪的距离究竟有多远。这是很多社会心理学家都想研究的课题,只不过他相对而言没有道德障碍。”
穹苍听到这句话,大脑反而清明起来。
她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将自己沉浸到一个绝对平静的状态里。
她自认也是个相当理智的人,如果,刨除掉所有的杂念,她现在就站在李凌松的位置,要开始策划这项实验了。
这是值得她追求一生的课题,是她学术领域的终点。
她要从挑选目标开始。
“控制变量,是试验里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算是社会心理实验,也会先利用各种测试进行目标筛选。李凌松的这个试验里,变量是什么?不变量又是什么?范淮、丁希华、韩笑、薛女士之间,有着什么不可替代的共同点,或者变动的关联点?”
共同点有,但是太少。这些人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喜好、性格、智商,乃至是意志力。
如果是穹苍,她不会把这些人圈在自己的实验目标里。太过混乱,她不知道能从这些人身上看见什么。
穹苍睁开眼睛,说:“当我被拘捕,罪行暴露的时候,我一定要向所有人展示我这项‘伟大’的研究。毕竟我为它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我会向世人介绍、炫耀、公布结果。我要在万众瞩目中,承受所有人的争议,为心理学领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