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方明浩旁边的是一脸嫌弃的自己，萧斐发现自己那种看傻子似的眼神，果然二十年如一日，从没变过。

照片里的两个小孩肩挨着肩坐着，他们面前放着一碗饭，一碗白米饭。

萧斐再抬头看方明浩的时候，适才的眼中微愠，疏忽已散了。

方明浩抬头，又对他笑笑。

房间里的低气压渐渐消失了，于小荣就也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一边抹干净眼泪，一边探头去看，那是一张什么神奇的照片。

“菩提玉斋。”方明浩转过来对于小荣说：“你不是喜欢做炒饭么，这次不如就做这个吧。”

于小荣怔动了一下。

他接过了方明浩手中的照片，老照片一褪色，桌上的那碗白米饭，就更显得白了。

“这是炒饭？这就是菩提玉斋！”

方明浩微微点了点头：“你听说过？”

于小荣：“我看过那个电影，就叫《蛋炒饭》，是黄影帝演的。他在电影里做的就是这样一份雪白的蛋炒饭！电影里黄影帝的祖上是在宫廷里做过御厨的，菩提玉斋本是他家一份失传的手艺，他苦练了三十年才终于还原了菩提玉斋的原味……我一直当瞎编的，原来、是真的啊？”

方明浩眼神中颇有点不屑：“一道菩提玉斋都要练三十年，什么手艺到他手里不得失传。”

“难道这、这个照片里的、就是您做的——菩提玉斋？！”

“那天我过好过九岁生日。”方明浩说：“说来惭愧，小时候贪玩，开蒙晚了。”

“开、开蒙？”

“做饭最讲究一个悟字，这菩提玉斋便是方氏厨艺的入门第一式，测的是根骨资。方家祖训，需得自悟了菩提玉斋，才能开始学祖传的手艺。”

“您九岁开蒙，属于……晚的？”于小荣怯生生地低头嘀咕：“我、我今年十九了……”

“那你可要努力了。”方明浩清了清嗓子。

于小荣咽了口吐沫：“可是，这个白色的蛋炒饭……是用蛋白炒的？失了蛋黄的香味，这还能叫蛋炒饭么？还会好吃么？”

方明浩有点不屑地一笑。萧斐开口，将话接了过去：“有蛋的嫩滑，有米的甘甜，有百蔬之味，油而不腻，淡雅鲜美，食之难忘。这就是菩提玉斋的味道。”

于小荣：……

方明浩眼神的一直盯着萧斐，话却是对于小荣说的：“你说的对，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好吃的饭。”

于小荣心中振奋了一下，他感觉方明浩似乎，是在帮着自己说话。

轻轻叹了口气，萧斐将桌上的保险盒抱了起来，看起来是终于妥协，也不再去看于小荣，转身就要走了。

方明浩追了上去，握住了他正要开门的手。

身体突然凑的很近，萧斐能感受到方明浩胸膛的温度，那种极其熟悉的温度。

他将手中的保险箱一下推到了方明浩的身上：“这个你留下吧。”

“我留下浪费。”方明浩扶着他的胳膊，说的和做的事两回事，手上不自觉地就用力攥紧了。他有些忍不住了，开始将萧斐往自己怀里拉着。

萧斐只手将他搡开，摔门就走了。

防盗门“哐”地一声炸响在耳边，方明浩低头，靠着门框站着，眼皮跳了一下，却躲也没躲，好像变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于小荣看的有点傻了，他已拿不准这两人是不是为了自己生气，半天小心翼翼地上前，将照片默默还给了方明浩。

***

白色的蛋炒饭……

那天下午，于小荣坐在餐厅发了一下午的呆。

萧斐说那饭中，有百蔬之香。他就赶在夜市收摊之前，将能买到的蔬菜，都买了一份回来。

香菇、雪豆、银针、冬笋、百合、生菜……

这素高汤的道理，于小荣还是懂得，只不过这分量配比不知该如何最好。

他左手抓一份，右手拿一把，好不容易放在一起，又觉得哪里仍然不对。方明浩说到做到，只在一旁看热闹，一言不发。

厨房里的光线暗下来，于小荣终于将清水下锅，大火煮开，再转小火慢炖，屋里都是菜蔬的味道。

于小荣一人守锅边枯坐，锅里咕噜咕噜的声响反倒让心安静下来了。

他拿出手机，想着要给萧斐发个消息道歉，屋里没开灯，就之有手机屏幕黑了又亮，他仍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打开的还是【系统】的对话界面。

【小荣】：系统，该怎么样道歉，才能让经纪人不再生我的气呢？

他原意是想发给萧斐看的，但收到的人却是陈东阳。

【网红厨神养成系统】：如果你是对的，就努力证明去做的更好。如果你错了，就马上行动，去改正自己的错误。

陈东阳这次回的很快，于小荣收到了短信，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素高汤炖了十二个小时，百蔬之鲜都已化入了汤中，在清晨的阳光之下，于小荣用细纱布反复过滤出清澄透亮的高汤，又将籼米倒入汤中。

日光上移，于小荣将米捞出沥干，加了少许橄榄油，用盐拌匀后，再以素高汤做水，上笼蒸饭，他想用这样的方法来入萧斐所谓的百蔬之味。

他正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时候，孔莎莉和他的PK宣传已经铺满了全网。直播截图被P成了精修头像，和孔小姐放在一起，锅铲摆成了针锋相对的叉字形。

孔莎莉在自己微博上做着预告，主播小荣全球粉丝后援会，也在同一时间成立了！

第一个千人大群的群主：小饕客。

【小饕客】：这次PK是投票决胜制的，礼物打赏大家量力而行就好。除去评委，观众票权重占三分之一，大家一定不要忘了投票！不要忘了投票！不要忘了投票！

【南风】：收到！收到！收到！开直播第一件事就是先去投票！

【强哥】：说起来一直没看过那个女主播的直播啊，人倒是怪好看的。

【小饕客】：@强哥，看清了这里是主播小荣全球粉丝后援会No.1，我们要的是铁粉！铁粉！铁粉!不是铁粉的麻烦自退后援会！

【强哥】：@小饕客，哈哈哈，我就是说一句她长的好看，又没说要投票给她。你还认真了。

【虽然但是吧，直播地点是孔莎莉的餐厅，是孔莎莉的主场，主播说起来算是被邀请过去的客人，如果真把主人赢了，是不是也不太好啊？】

【没错，感觉这次就是给孔莎莉的新餐厅造势宣传的，评委说不准都是她请来的，总不能为别人做嫁衣吧？感觉主播这次悬了。】

【也不一定，没看见赞助商里还有飞翔传媒呢么，飞翔传媒总不至于坑自己的艺人吧？】

【emmmm我插个话啊，你们有没有人听过孔莎莉和陈东阳的八卦啊？】

【？？？哪个陈东阳？你是说那个陈东阳么？？？】

【……八卦倒是没听说过，但孔莎莉怎么说也是孔佑光的妹妹，一边是主播一边是合作伙伴，你说这次陈总会站谁？】

【别说，这事越品越玄妙，阳光集团就要上市了，正在风口浪尖上，孔、陈之前都挺低调的人，怎么偏赶在这时候疯狂刷脸呢？】

【小饕客】：……

群大了，人员冗杂，小饕客一个没留神的功夫，就刷出了一个99+。看着这七嘴八舌的劲儿，他突然有点力不从心了。

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去向老朋友取取经。

“资深美食爱好者之家”是小饕客的老根据地，也是他这些年呆的最舒服的美食分享群，他第一次往小荣的直播间拉人就是从这个微信群开始的。这个群的群主是“刘老师”，后来也被他发展成了小荣的观众。

小饕客私信了刘老师：【老刘，晚上主播的现场PK就要开始了，我这边的新群刚建，管理混乱，你能来帮忙组织组织么，立立群规，也帮小荣加油打气！】

【刘老师】：[汗]可能不太方便……

【小饕客】：哦，没事儿，要不你先加进来吧，潜着也行，我第一次管这么大的群，心里没底儿。你也不用专门，就偶尔看两眼，发现哪儿不合适，你及时提醒我？[抱拳][抱拳]

【刘老师】：要不，过了今晚我再进群？

【小饕客】：今晚怎么了？主播的PK可是就在今晚啊！

【刘老师】：[汗]今晚我要去做评委……

【小饕客】：？？？？？？？？

***

这一天，时光飞逝。

距离开播还有三个小时，萧斐的车已经等在了方明浩家楼下。

于小荣将忙活了一天，已蒸好晾凉的米饭装进饭盒，抱在自己怀里，经过客厅出门。

方明浩的注意力还在网游里，于小荣刻意蹭着步子，慢腾腾地从他的视野里走过。

其实一直到出门前的最后一秒钟，他还在试验着。虽然已用了素高汤入味，但于小荣还是想不通，怎么才能用鸡蛋炒出那种，通体洁白，比白米饭还白米饭的炒饭！

于是他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方明浩能在最后的关头，指点他几句，哪怕是暗示。

然而方明浩什么都没有说。

于小荣默默回身，在防盗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他打门缝里看见方明浩对他招了招手，还特别幸灾乐祸地朝他喊了一声：“加油！”

一脑门子黑线。前几次被方明浩坑害的记忆复活，于小荣开始觉得自己又要被家里的这个狗头军师给忽悠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楼道门，好似风中摆柳。

走近车的时候，于小荣挺自觉地去拉车后门，萧斐却在车里主动打开了前门。他也就只能脸色苍白地，坐到了萧斐旁边。

这一路好长，车里的气温很低，冻得于小荣直打哆嗦。

萧斐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可能只有方明浩那种天生二呼呼的人才感觉不到，或许这就是他们俩个能够在一起的原因。

于小荣在心里叹着气，“为什么不搬回去住呢？”不知怎么，心里想着，顺嘴就给问出来了。

萧斐的眼神飞掠过他的时候，吓得于小荣赶紧低头：“没、没事！”

“他和你说什么了？”

“方师傅他、他他……其实挺想你的？”

他们的车正在晚高峰的路上穿梭行驶，萧斐的手还搭在方向盘上，于小荣话音没落，他的头就转了过来，往于小荣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我我是说他没说他想你……不不！我不是方师傅不想你，我是说其实是我，我感觉他、他其实挺想你的。”于小荣的嘴快瓢了：“真的！对、对不起……”

余光瞥见，旁边有辆车，擦着他们车的右后视镜，飞快地开过去了。

于小荣对萧斐说：“对不起，这次PK输了的话，我就还是先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黄渤演的《蛋炒饭》，老电影了

第37章当年

于小荣对萧斐说：“对不起，这次PK输了的话，我就还是先搬走吧。”

萧斐：“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于小荣：“我还是没想出该怎么做出白米饭一样的蛋炒饭，就算是只用蛋白也是要凝固的，怎么会用看着像白米饭一样，又有蛋味的的蛋炒饭呢。”

他把头低下：“这次我大概是要输了”

萧斐停顿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要让你赢么？”

“可是……”

萧斐把于小荣的话打断了：“这次PK请了两个现场评委，刘玉荣和菲利普·杜兰。刘玉荣是老牌的美食作家，喜欢传统饮食文化，孔莎莉是学法餐的厨神，你去做中餐和她PK的话，刘老师大概率会站你这边。但杜兰是肯定会投孔小姐的。”

他在给于小荣分析着局势：“如果现场评委打成了1：1，决定胜负的就是观众投票了。孔莎莉在微博上的粉丝虽然多，但这次投票的主场是在直播平台，也不一定就被她赢了。”

于小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是说……”萧斐只得又补充道：“因为是和孔小姐PK，所以公司不会特别下水军砸票，这次的观众票就是实打实的观众票了。”

为什么和孔小姐PK就不砸票了？这是不敢得罪的意思么？

于小荣在心里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翻了几遍，最终没有说出口，他转而问萧斐：“杜兰？外国人么？”

菲利普·杜兰的名字萧斐是用法文说出来的，于小荣听着音儿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杜兰是上届世界青年厨师挑战赛的冠军，这回来中国是来做这一届中国赛区总评委的，今天的飞机，会从首都机场直接过来，应该是孔莎莉动了什么关系，才特别请到的。”

“上一届世界青年厨师挑战赛……就是、五年前的那一届么？”

世界青年厨师挑战赛五年一次，五年前的那一届，岂不就是方明浩参赛的那一届！

萧斐没回答他。

于小荣“可是那一届大赛，不是没有冠军的么？方师傅赛前退出，根本就没有冠亚军决赛，比都没有比过，他怎么就是冠军了呢？”

他们的车缓缓停下了。

萧斐：“方明浩他……这些都跟你说了？”

“没有，是我上网查的，外网上法媒挺多的，我按方师傅的名字查到的。”

萧斐：“你会法语？”

“我不会法语，还不会用有道翻译么！”于小荣有些气鼓鼓地重复了一遍：“那个法国人才不是冠军呢，他现在凭什么又来中国当评委了！”

车窗外是之前来过的那个街口了，孔莎莉的餐厅就在里面，街道不宽，里面已经堵满了车，看来孔莎莉请了不少人来现场。萧斐转头向外看着，于小荣的话声音不高，却砸进他耳朵里了，震得他连心口都在疼着。

外面的路灯亮起来了，有过路的车嫌他们占道，一直按着喇叭，萧斐也没管。

低头看了看于小荣手上紧紧抱了一路的饭盒，萧斐突然问了一个方明浩曾经问过的问题：“你为什么总爱做炒饭呢？”

“因为……炒饭是那种可以用最简单的食材就让人吃下一整晚饭的办法。”于小荣原模原样又回答了一遍。

“当然还因为，炒饭是我吃过做多的饭。小时候家里的大人有农活要忙，没那么多时间给我做饭，天天都吃炒饭，很长时间都以为，这是世界上唯一的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