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件事,那是昨天魂镰提到的,”丧妇将四道飞镰垂在地上,刀刃各指一个方向,据其称这阵势叫做蜘蛛切,专用于警戒妖邪偷袭的。
她狐疑地扫视四周,开始放松下来,问:“你们刚到欧石竹街的早晨,屋主妻子是不是说过要放轻手脚,因为老钱讨厌喧吵?”
“有过,所以当时我们分为两批人,一轮轮上去,生怕惊扰到他。不过,驱走两条虚影后,老钱恢复了正常,之后也没再提过。”要是露娜不说,我几乎已遗忘了此事。果不其然,见与我核对下来没有出入,她在周身上下翻找,不多久擎出几个布袋,打开后滚出许多古怪的扁钟。我捡起一颗,不免发问:“这是什么法器?”
“它叫做陌铃,是雷音瓮时被金光党安置在蝃池前的铃铛,博尔顿见多识广,认为能用它找出路,是某种很不寻常的远东妖法。所以到家后,他按图索骥也造了一批有待研究。不久前出门时,他关照我随身带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见屋内太暗,我往窗台搁下射灯,找来麻绳与丧妇张灯结彩起来。Krys重新推开窗,站在一旁津津有味看我们忙碌。
这种铃铛十分有趣,它没有设计撞针,却在四壁凿出小孔,当室外的风流过时,会在扁钟内迴荡,单是一只不济事,需要配合着结成几十只才有效,共振后能发出洪亮声响,足以将死人都吵醒。我见露娜眼伤还未恢复,主动请缨爬上爬下,很快在四周挂得满满。
说起这个小老汉,我就感到暗自好笑,此人唇红齿白,目光炯炯,脸蛋婴儿肥,生得煞是可爱。表面看象个十一岁的男孩,实际年龄已七十有三,是世界之子在北美地区的大头领。正因这份巨大反差,他成了吕库古小姐猥亵的对象,常借机去拧他的圆脸,或干脆驮在背上。而博尔顿也是个为老不尊的色鬼,见自己被绝世美女宠爱,也时常趁机吃她豆腐。
此刻小老汉正心急火燎往佐治亚赶,我不免想早些见到,虽然他对待刑徒比魂镰更狠,但老气横秋的口吻打那副皮囊嘴里说出,总让人感觉无比滑稽。我随她踱步闲走,刚想问博尔顿大概何时会到,就撞见丧妇那对血窟窿,正直勾勾直视着我!
“来了!”她拼出最后一口气高声大喊,浑身象滩烂泥般歪倒在地,再去看时,皮甲已被利器破开,女招待背上现出道冰冷的伤口,脊椎隐约可见,已是受了重伤!
我还未叫出快来援手这句话,就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将搂抱着露娜的我,一下子腾挪到了破屋墙角,同时耳旁响起Krys的大呼,伴着几声天籁之音,在我们原先的位置,冒出团透着红光的涡旋,似乎裹挟住某物,在破门外炸开,这是小苍兰的绝学真空血爆!
“这只羵羊真是阴险狡诈,它没将伪装的你放在眼里,一心想要先收拾掉我们中最厉害的半妖!然后才放开手脚来斩杀我俩!你别愣着发呆,赶紧给她覆住血口!”言罢,Krys张开双臂,挺起茁壮的胸脯,两道圣埃尔摩之火从体内窜出,开始在屋内反复碾压轮滚!
我应了声好,掏出盐弹用鞋帮踏烂,用剔骨刀沾上盐粒开始往丧妇裸露的脊背上涂抹,心头忽然猛烈颤动了一下,一把脱下帽子侧身去挡,然后直拳连珠炮般的捣去!只听得一声老鼠叫,我立即转过身又是用帽子格挡,快速打出五拳!并招招命中靶心!
这是我小时候在里昂街头偷学来的,有个特别狠的黑道中人就常耍这招。他总装得和和气气,不露声色地靠近目标,趁其不备用帽子抵在别人脸上,遮蔽对方视线,随后就是发了疯般狂揍。羵羊说到底只是个寻常妇人,混迹矿山的财务女,哪懂街头流氓这一套呢?它搞突然袭击只是自取其辱,接连挨了我两轮狂轰滥炸已是心生畏惧,化为一大群血蝙蝠,扑腾到Krys身后阴袭!我只得丢开丧妇,前去加以援手,结果这老妖虚晃一枪,再度将露娜扎了个通透。我顾此失彼来回奔忙,全是百搭,Krys来不及收回圣火,腰脊上也挨了一刀!
她踉跄地扭过身,用一种极其厌腻的神情瞪着我,双手高抬胸前,似乎打算开喷。
“我不知道,这鬼东西速度太快来去像阵风,并且无影无形,我盯着你就看不住她,看着她又顾不上你。”我急得六神无主,朝着Krys大声高叫:“我该怎么做?你说话啊!”
“给我滚开!你丫挡道了!”她狂喝一声,随即转向明窗,将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猛力松开,整个人就像颗炮弹,被一股巨大的气浪崩飞出去。只听得耳边传来老旧木器折断的声响,人似乎翻出了楼廊,摔到底下几层去了!与此同时,krys曾站立的位置,再度出现透着红光的气流涡旋,平地里轰然炸开,不知道是挤爆了什么,将青青黄黄浓液般的东西溅得我一头一脸,鼻翼间传来阵阵陈年老粪的恶臭,引得人不住干呕!
散瞳余光中,倒卧在地的丧妇已支起了身子,正朝着我爬来,殷红的蜚髓浸透黑裙,如泉涌般喷薄而出。她无力地抬了抬手,似乎要人搀扶。我刚伸出手,这老妇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平地跃起三丈高,探出寒光闪闪的阴爪,兜头扑来。临到眼前,我方才注意到她手中握着剔骨刀,那是专为了斩脖子用力挥下的!我想移动身形,发现自己意识又一次走在反应之前,整个人已向后仰天倒去,虽则如此,但动作还是迟了一步,小腿肯定是不保了!
也许人之将死,时间会变得迟滞凝固,丧妇动作哪怕再快,也像定格动画那样一帧帧变得缓慢。猛然间,我感觉侧脸多出一对眼珠来,跟着又冒出张没有血色的厚嘴唇,我的脸好似打中央裂开了,分出去的那部分形成另一颗脑袋,那是平头男英格拉姆。这个鬼一般的家伙居然从我体内窜了出来,迎着刀刃挺尸,结结实实挨了这致命一刀,像个气球般炸碎了!
“快跑啊,别继续愣着发呆,人饵已被破,再没有东西能护佑你了!”破门前传来一个焦虑的呼喊,我昂起头,不由愣在当场,丧妇不知何时跑出了陋室,正半跪在梯子前疾呼。
我被彻底打懵,实难釐清这半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便迎着露娜狂奔。人刚来到廊下,眼前忽然变得暗沉,再一定睛这哪是门,而是墙角垒起的藤箱子。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出,伴着锐音哨起,我的一条小臂当头飞过,狠狠砸在破屋中央!
由断肢处喷溅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半片土墙,它们纷纷往屋橼的上端收拢,最终化为一块便溺,与印刷间里那幕一模一样!只不过前者静止不动,这滩深褐斑渍却会手脚狂舞,先冒出颗披头散发的头颅,而后是蜘蛛般的手脚,最后将弓起的背一挺,直愣愣从墙头下来!
当这条人影脚丫踩上楼板,模糊不清的外形开始清晰起来!这东西,就是地窖那会躲我身后瑟瑟发抖的丽姬娅,不知何故头发一下子变得既长又密,如翻滚的海洋将破屋填堵得密不透风!被抢走的剔骨刀成了她左臂的一部分,正发出阵阵阴笑向我走来!
“看来是没将你揍服气,来,尽管放马过来!”比起断肢,更叫我痛心的是,丧妇与Krys都知道人饵的用意,却故意不说明让我送死,差不多快要忘却的被遗弃感,再度侵遍全身。我就像半个月前被人撺掇着走进0514化妆间,只感到心头正在恶意喧嚣,反倒变得无畏起来!最差的结果不就是死吗?这又有什么,早有觉悟的我本就不该孤单活在这个世上!
“Besson,你在哪里啊!”耳边传来Krys的哭声,她正发了疯般在破门砸墙,想要找出我在哪,断断续续呜咽道:“我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早知道应该我来当人饵!”
羵羊脸上掠过一阵志在必得的笑容,发了声啸叫飞扑而来!我心头猛烈一颤,不由喜不自矜。老子原以为自己只能糊弄林锐,哪知高超的表演天赋,连老妖也能蒙蔽!人怀着抗争之心,并不意味着老寿星吃砒霜,故意讨死。雾龙牙岛的惨战培养了出类拔萃的铁血,我的用意正是为了将它引到伏击圈,那就是陌铃阵!其实我打开始就感到异样,在抵达果核酒店的当天,眼镜已根据描述画出过图样,我哪怕再不识头脑中也是有印象的。然而在串完绳后,我竟丝毫记不起这些,也许当时就已中招。
我冲着羵羊脸上狠狠啐了口血唾,脚步一拐翻了几个空腾翻,毫不费力地将之引到破屋尾端。它来不及收势,一头扎了进来!我顺势朝着头灯位置就是一枪,轰碎了棉絮般的乱发!一阵席卷着木丝碎片的清风冲进破屋,到了陌铃底下迅即化为狂风,一种刺耳的尖叫响彻云霄,所有扁钟开始波涛般地摆动!这股声浪将丽姬娅的长发切碎,它已知自己中计!羵羊发出踩老鼠的哀嚎声,探出阴爪拼命劈砍,一时间被斩断麻绳的铃铛,如雨点般坠落!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的,更大的绝杀正在等着它。正因我心头有着陌铃的印象,知道它是用来发出噪音的,既然此屋是决战之地,我何不将它当作返生铃,结成黑涡局给自己多份保险呢?继镇魂曲般的铃音响起,羵羊大惊失色,开始往来路飞窜,打算逃回壁墙苟延残喘。我岂肯放虎归山,最致命的一刻还远未来到,这场饕餮大餐注定要喂它吃完!
想着我伸出脚踝勾翻老妖,拧住它长发开始倒拖,不论羵羊朝我两腿砍出多少刀,我吃着痛也非要拉它到阴九局正中。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老子自称智谋广远,早就练成了走一步看三步的习惯。线绳看似黑涡局实则却不是,而是另一种比之更恶心的阴局,赫彼奈战吼!
这套阴招是当初在不死鸟工厂时,小老汉临时设计出来的,因要在短时间内布置停当,留在破楼上的我们,集体参与了进来。赫彼奈战吼是套怎样的原理呢?博尔顿是这么解释的。音窐原则上无法成为困住半妖或尸魂的利器,它只能作为辅助安插进其他蛮音类的妖法中。但这个名称都是临时想出的邪阵,恶心就恶心在于,不论对方主动还是被动,只要打破黑涡局便促生音窐成型。因此只要它忍受不住去破坏陌铃,便已经中招。
而我也知道等待着自己幽灵体质的,会是何种代价,那就是抱着它同归于尽!很快我便感觉到万箭穿心,浑身冒起冲天白烟。羵羊见自己死就在眼前,也开始拼老命了!它左挣右突不济事,便再度将自己化为血蝙蝠逃窜,但那样的细小之物纷纷成了气球,如泡沫般成片炸开,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整座破屋剧烈晃动起来,如同一面镜子裂成碎屑!这最终一道心枷方镜,终被老妖自毁长城!
我随着这股难以言喻的怪风被拍出八丈远,当睁开眼睛便瞧见一张泪眼朦胧俏丽的脸,她的热吻如雨点般落在脸上,同时发烫的胳臂紧紧环抱着我脑袋。再看向自己,此刻正摔在五楼的脚手架连接木板上,被斩断的小臂完好无损,只是浑身布满獠牙般的血口。
“对不起,Besson,我并不是故作冷漠,非要惹你生气。其实,我深知自己出现,你只要去追索将必然迎来死亡。所以才要将你遗忘,或是让你对我深恶痛绝,数十年来的煎熬滋味,我再也不想领略!但是,我做不到啊,我实在是毫无办法。我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其实我只是一个无所依存的人。”她抹去泪滴,将脸与我贴在一起,问:“这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反正它要吞了我,不如给老妖体内安下个定时炸弹!”我拧了下她的犀牛小翘鼻,笑道:“其实我早就察觉出有异,为何丽姬娅最早攻击的是提灯丧妇呢?那样的话,你们还费尽心力抛出我这个人饵干嘛使的?因此深不可测的我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好了,破镜重圆这种事,先搁置一旁!你见到的不全是虚像,羵羊在搞偷袭时,嫌我们碍眼轰出镜壁,所以该挨的刀,一件没拉都发生过!这里终究是它的主场,老妖没那么容易湮灭!”背后传来露娜的喝斥,她伸手将我们扶起,指着楼廊的另一端,道:“你捣烂的只是它方镜的一环,这整座破楼依旧在它掌握中。看,那只劣畜依旧生龙活虎,正怀着冲天怨怒,期盼着将我们碎尸万段呢!这次不用找,它自己现身了。所以,挥舞战刀迎刃而上吧!”
果不其然,五十米开外,楼道断层的另一侧,正是适才的丽姬娅,它遍体血污,像只落汤鸡般半蹲在地。它已被彻底激怒,不再带着固有的戏谑阴笑,而是咬牙切齿,铜黄色的指甲狠扣楼板,划拉出道道爪印。空气中漫起不知哪来的棉絮,擦着脸便化成灰末。
不论羵羊还是我们,都知道这是打破第一方镜回归涡地的决斗。早已放弃了幻想,打起十分精神,做好了准备!
丧妇一声爆喝,像只黑蝙蝠扑出。羵羊喜得连连搓手,象道流星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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