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死寂之中,傅从深开腔了。枪在指尖轻轻一转,竟然是塞进了身边那人手中。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过身,仔细抚平对方跳舞时被蹭乱的衣领,然后撩起眼帘去瞧周围的人。
我太太的过往本是我傅家的家事,今日被某个逼崽子拿到面儿上来讲,才闹了这么一出。傅从深环顾了一圈,但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我想各位心里应该有数,是不是?
他声音不响,但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距离近的几个更是吓软了腿,哆嗦着想要往别人身后躲。
这话就是明摆着在威胁和袒护了,他还管人叫太太,甚至把最要命的枪给他拿着,无一不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便此事是真,他也不会认账。
众人惶恐之余又不免惊叹,如此奇耻大辱傅从深也能受着?就算他不在乎名声,傅氏能不在乎吗?即便再喜欢也未免太
抱歉。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嗓音清泠悦耳,只是两个字便让人觉出了惊艳。
这回是宋疏开的口,谁也没想到他会说话,这时候乖乖躲在傅从深身后不就行了么,人都不计较他了,还想出来出什么风头?
轻轻拍了下傅从深箍在腰间的手,宋疏走了出来,停在了贺遇舟和傅从华跟前。
你说你是我丈夫,可有证据?他垂眸看着对方,问:你有婚书么?
如果记忆没出错,他是被父母卖进傅家冲喜的,也就是个摆设。那时候傅从华病得都快要死了,哪可能去登记什么结婚证。
虽说这个年代只要拜堂成亲入宗牒,死后进祠堂,就承认所谓的夫妻关系,但宋疏硬要这么说,那确实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贺遇舟所言为实。
卖身契么?
这都什么年代了,自认先进开放的富家子弟可看不起这种东西。
傅从华原本一直病怏怏地瘫坐在轮椅上,此时对上了宋疏的目光,他才坐直了几分,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望着他欲言又止,云臻,你
话没说完,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不打算多言,想要就这样认了。
宋疏眸光微微一动。
傅从华这副可怜的模样和记忆里相去甚远,对方虽然病重,但因为被疾病折磨得阴郁而暴躁,对他这个男妻绝对算不上和善,甚至打骂都是常有的事。
但宋疏此刻自然乐意他不做声,于是直起了身子转向贺遇舟,既拿不出证据,贺先生何故要污蔑我?只是因为从深他不让你听我的戏么?
啊?
其实从深也是为了你好,他不愿你沉迷于声色,不远万里回国只为听人唱曲。大丈夫当以学业为先,将来好报效国家,这个道理连我一个戏子都明白,贺先生怎生如此任性?
贺遇舟干瞪着眼,镜片后的目光又是惊奇又是呆滞,压根没想到素来寡言的宋疏能说出这话。
但他这话说得漂亮,非但显得一身正气,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贺遇舟身上,变成了他为了和好兄弟抢人不择手段,甚至把人家病重的兄长都从家里拖了过来。
于是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奇怪了起来。
原先的气势散了去,贺遇舟站在原地只是笑,被气笑的,因为宋疏又靠近了一步,用只有他和傅从华听到的声音对他道:
而且即便是我丈夫又如何,现在我就要从深,你们能拦得住?
说笑了,若不是不想自家小狗失了面子,他哪里会在乎旁人的议论。
都听到没?该散的都给我散喽,敢把今日的事往外说,别怪老子的枪不长眼!
腰间一紧,宋疏被男人重新揽进了怀里,还顺势捏了捏。傅从深象征性地威胁了一波,但是眉梢眼角洋溢的都是得意。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紧张!就怕宋疏看到前夫以后不要他了!
傅从深当然查过宋疏的过往,也早先知道了此事,但是他不敢和对方提,生怕勾起他的心事。
宾客自然在主人的张罗下离开了,门前的区域重新变得安静,只剩下了几个人。
贺遇舟,是我小看你了。傅从深心情好,居然还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怎么着,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怂包?把我哥搬出来我就怕了?
我确实做不出你这样的无耻之事。贺遇舟冷笑。
所以你也不配和我争。傅从深语气淡淡,你说是你先认识的我太太,但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是谁给你的枪?
贺遇舟阴恻恻地盯着他,没吱声。
撞见宋疏那日其实傅从深也在,他在走廊里抽烟,听楼下的戏子唱戏入了迷,结果没多久就撞见了几个人把那戏子带上了楼。
贺遇舟跟那干着急,回包厢同傅从深一说,男人啪地把枪拍在了他跟前。
看上了就去抢,想那么多做甚!
于是贺遇舟就拿着枪去了。
只能说一切都是注定的,傅从深即便那日没亲眼瞧见宋疏也阴差阳错地救了他,否则凭他现在的身子骨,即便能干过那些兵匪也要脱一层皮。
兄长,这事儿算我对不住你,但他,我要定了。傅从深嘲讽完他才去瞧傅从华,嘴上虽是在道歉,姿态却一点不低:反正你也不会疼人,不如就让我来替你。
贺遇舟再次被他的无耻震惊了。
傅从华沉默许久,搭在轮椅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垂着脑袋,看起来很是懦弱:他带走了钧钧。
钧钧我也会好生照看,保准把他教育成人,您把身子养好才最打紧,别的事儿就别烦了。傅从深不容置疑道,我会派人送您回家,北宁天冷,不适合您居住。
傅从华低头咳了几声,似乎失去了争辩的力气,让小厮推着轮椅离开了。
贺遇舟再站在这儿也不是事,又狠狠瞪了傅从深一眼之后跟着走了。
傅从深心情不错,还对人挥了挥手,一扭头发现宋疏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你早知道我是你嫂子了?
呸,狗屁嫂子,你就是我太太。
我真的嫁给过你哥。
那也是我太太。
宋疏抿了抿唇,轻声骂他,不要脸。
眸光微微转动,他回头看了一眼那舞池,还要继续吗?
继续个屁,你先跟老子把证扯了。
说着傅从深就拉着人大步往外走,然而刚出了饭店门,他又顿住了脚步,宋疏跟着一顿,鼻子差点撞上男人宽阔的脊背。
繁华的街市灯火迷离,身后是车水马龙的街道,面前是金碧辉煌的大饭店,不远处还隐约传来百乐门悠扬的舞曲,傅从深拉着宋疏的手,转过身单膝跪地。
黑色的风衣扬起,像苍鹰的羽翼,露出衣摆下的修长的腿,跪得潇洒又利落。
嫁给我。傅从深托着他的手,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枚嵌着鸽子蛋的戒指,不由分说地就套在了宋疏的无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