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对于计划的成功没有多少意外,他要是不足够了解沈寄,就不会在去年用一场车祸,一个大师的口供摆脱沈家,还让沈寄不追求他的过错。
之所以了解,他才清楚,如果他真的屈服,只会死的更快。
尤其是对这个时期的沈寄来说,需要通过折磨他,发泄内心的绝望。
茭白强撑到此刻,他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身为一个普通人,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无论是意志,还是脑力,他尽力了,尽了全力。
接下来
交给命运。
啊!
茭白的衣服被建筑架刮到,他被掉在了半空,没等他缓过神来,布料就在一寸寸撕裂。
楼下,几道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缓慢浮动的气流,卷起一地尘土。
早准备好的充气垫被戚二他们拖了出来,这是戚爷让他们带的,说是要做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要用。
戚以潦握拳抵在唇边,咳着血走下车,他正要叫上阿枕带人进楼,不知怎么心头一跳。
下一刻,
戚以潦抬起头往上看,瞳孔里是一具急速掉落的身体。
那一瞬间,他和章枕同时扯住充气垫,扑了上去。
第81章
九月八号晚上,晚饭过后,西城医科大的新生们在军训,他们穿着汗味儿有点重的迷彩服,一张张青涩的脸庞布满了阳光肆意留下的热情。脚上的军鞋里塞着各种花样的鞋垫,只想让自己的脚底心不那么酸痛。
夜风凉爽,操场外围的香樟树叶呼啦啦响。
军官在喊口令,第一排开始,新生们扬着稚嫩的脖子,扯开满是西瓜霜金嗓子味的嗓子,大声报数。
而此时此刻,他们的其中一个同校生正在手术室抢救。
X院
南城所有医院,今晚这个时间段没有排手术的顶级医疗人员都聚集在这里,站在一台手术前。
西城的也正在坐戚家私人飞机赶过来的路上。
这场抢救,对手术室里跟手术室外的人而言,都是一场战役。
病危通知下来,要家属签字。
章枕胡子拉碴地踉跄着上前,一只手在他前面握住了笔,他下意识要挥拳夺笔,却在对上三哥疲惫的目光时,放下挥起来的拳头,神经质地粗喘几声,喉咙里发出一声防备的低吼。
他弟坐的车在他眼前爆炸,他被弟兄们按着冲不进去,眼睁睁看着车烧没了,他崩溃地把自己关起来发疯,后来得知他弟没死,有几个相处了好多年,多次出生入死的兄弟都是沈家眼线,他们联合起来背叛他。这一系列事情给他带来了创伤后遗症,他的抽屉里多了份病历,手机上有心理医生的电话,兜里多了药。
不涉及到茭白相关的事还好,一旦跟茭白有关,他的警惕心就会变得不正常,很难相信人。
章枕高大的身子焦躁地弓着,背部起伏的弧度紊乱。
戚以潦指间的笔一转,朝向他。
章枕看一眼面容苍白的三哥,他顿了顿,深吸两口气,退开了。
戚以潦没再言语,他很快签好字,将笔递给医护人员,呼吸间泛着腥甜。
医护人员没走,她拿出一物:戚爷,这是我们从病人手里取出来的,他攥得很紧,指骨僵成那个弯度,手心硌出几条严重的淤血
那是个佛牌,追踪器小盒子上很干净,但边边角角的缝隙里很脏。有硬掉的泥,也有干涸的血迹。
戚以潦从医护人员接过佛牌,摩挲几下。西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去洗手间接听。
路过的小护士多看了两眼。
没见过大人物穿坏皮鞋。那鞋头都变形了,还有两处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出孔洞,像是前不久承受了一场剧烈撞击。
西裤的两边膝盖跟衬衣手肘部位也很脏,在地上扑过似的。
大人物气质太好,那样子不邋遢,只显出人气。他的那身痕迹,是他无声却轰动地从神祇成为凡人的证明。
他食了人间烟火,从此便有了七情六欲。
洗手间里,戚以潦一手拿手机,一手摸佛牌,他问电话那头的人,嗓音嘶哑:什么事?
戚叔叔,茭白有没有醒?沈而铵的音量很轻。仿佛做了噩梦醒来的小孩在问大人,梦都是假的,对不对。
还在做手术。戚以潦说。
沈而铵那头隐约有痛苦的哼声,夹杂拳脚砸击皮肉骨骼的闷响。
仇恨重要,却不是最重要的。戚以潦淡然,位置一旦颠倒,人生就会陷入一个怪圈。
尾音一落,他便掐断通话将手机放进口袋,弯腰凑在水池前,手伸到水龙头底下。
一串凉水淌下来,穿过他黏红的掌心,流进指缝。
有红色的血水没入排水口。
渐渐清澈。
戚以潦捧了水洗脸,他洗了一次又一次,浑身血液流动的速度不但没降,反而更快。血管要爆裂一般。
克制
克制克制
不着急。事有轻重,眼下要克制,等结果,等奇迹。
克制,戚以潦的额角鼓起青筋,脖子上的筋络也在一下一下跳动,神情骇人。
啪嗒
有水迹从戚以潦的下颚滴了下去,砸在潮湿地面上,他两只冷白的手按着台面,捏着佛牌的指关节凸起。
要活着
半晌,洗手间里响着一声复杂叹息,活下去。
另一头,沈而铵被挂了电话,他站在原地,脑中是戚以潦说的那番话,似乎留了个位置放它,又好像并没有。听过就忘。
不远处正在上演一场单方面的虐打,被吊起来的人浑身是血,不致命。他不能死,戚以潦跟章枕还没来看他,他要活着,活得长久。
沈而铵就那么看着。
沈寄被一拳抡得后仰头,又无力地往前栽,口鼻涌出一大股血水,他慢慢抬起垂下去的血红眉眼,看着沈而铵。
眼里有嘲笑。
老狼王对小狼说,你的冷血,暴力,残虐,都是我的基因,现在的你已经走到了我的轨迹上面。
恭喜你长大成人,我的儿子。
砰
子弹划过锋利虚空,打在了沈寄的右小臂上面。
枪响让虐打动静停止。
在场的几个年轻天才都回头,看着他们的主子。
沈而铵放下枪:给他医治。
背后那道视线还在,刺骨的恶心追上来,不肯放过他。
那视线里的声音在说:去年你嘲我弑母,今年你弑父,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有的。沈而铵走出地下室,站在夜空下,垂头看自己的手。
谭军坐在花坛边,目光投过来,透过他看一个故人。
而铵,你是不是怪我拦你?谭军从兜里拿出一块老式手表,已经不走了,他拿帕子擦了擦表盘,当时那种情况,我不能不拦。
树影在谭军清癯的身形上晃动,他坐在那,像是在另一个年代,苍茫而荒凉。
再说,我们是人,不是神,有太多的无力,无助,和不可抗力。
谭军将残酷的现实摊开来:你冲动地扑上去是救不了他的,你会跟他一起掉落,仅此而已。
就算垫子没接住他,你也要振作,谭军的笑容一闪而过,死了,就是一具逐渐凉透的尸体,活着,能做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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