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琅背到一半,忽然回神,后悔不已:不对,这是个灵异的话本,叫《黄蛇传》。
萧朔前几日恰看过这本,压了压纠正云少将军那蛇颜色的念头,低声道:你为了这个,特意弄的雪?
云琅露了馅,肩背一绷,极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太傅是最后一个走的,按梁太医的说法,过不了一刻,萧朔就能醒过来。
云琅蹲在梁上,兴致勃勃守着萧朔进门,一守就是小半个时辰。
硬生生把自己守得睡了过去,雪也大半化成了冰水。
云琅只觉得自找没趣,坐在萧小王爷腿上嘟囔:本来以为你难解相思
他的声音太低,听着已极含混。萧朔蹙了下眉,轻声问:什么?
难解相思!
云琅耳根通红,豁出去了,大声嚷嚷:醒来第一件事,定然要冲进内室,同我讨束脩!
到时候好歹烛影暖融,雪花飘飘,他再从梁上蹦下来,给萧朔亲个带响的。
定然带劲得很。
计划得极妥当,这会儿全变成了一盆冰冰凉的雪水。
两人从小到大一路吵过来,从来谁先生气谁占理。云琅眼疾嘴快,趁着萧小王爷没缓过神,立时不高兴:雪都化了!
萧朔看着他:我知道。
云琅咳了一声,虚张声势坐得笔挺。
萧朔不止知道,还被化了的雪扣了个结实。
进门时,他分明已想好了要货真价实教训云琅一次,绝不心软。此时叫云小侯爷抢先倒打一耙,坐在榻前蹙了蹙眉:如此说来,此事怪我?
不怪你?云琅硬撑着,若是你早进来,我一盆扬了那雪,纷纷扬扬,跳下来蹦在你面前
萧朔听着云琅翻扯,抬手按了按额角。
云琅身上气势转眼一软,老老实实:知错了。
萧朔摇摇头,低声道:你所言不差。
云琅心说萧小王爷未免太好糊弄,伸手攀住萧朔,跟你胡搅蛮缠呢,当真干什么?
萧朔由他握着手臂,抬起视线,落在云琅眉睫间。
云琅缓过了方才那一阵疼,胸口还起伏着。他难得这般害臊,耳廓还泛着隐约淡红,气色难得比平日里好了不少。
云琅没听见回应,看着萧朔神色与平日有异,抬手按上萧朔太阳穴,稍使了些力道,缓缓按揉:又头疼了?
无事。萧朔摇了下头,向后坐了坐,你
云琅够得实在费力,索性拿过萧朔手臂,也有样学样环在背后,大喇喇靠了,专心致志替他揉。
萧朔气息微滞,静了片刻,抬手将人环住。
我问了梁太医,这毛病同罂粟毒也有关。
云琅道:这东西毒性特异,极伤人心神。拔毒后,虽然毒性除净了,但损伤仍在。
萧朔头疼的症候是这几年添的,与所经之事、所失之人自然脱不开干系,但也只怕不尽然是心里的毛病。
云琅问过几次梁太医,还是这次阴差阳错,问出来了当年御米之事,才想起了这一层。
萧朔中毒是在宫中,拔毒也是在宫中。此事瞒得严严实实,老主簿都不知晓,梁太医听说时,险些气得吹飞了胡子。
如今萧朔用的药,大都添了宁神补益的,只要妥帖进补些时日,自然能缓解大半。
梁太医说,若你早几年说,对症下药,早不碍事了。
云琅特意学了按揉的手法,头一回用,力道斟酌得极谨慎:我若早知你头疼,定然不同你胡闹。
萧朔握了他的手,低声道:多亏你胡闹。
云琅一怔:什么?
没事。萧朔不欲多说,摇了下头,只是偶尔觉得头疼,并不碍事。你方才说得不错,若我及时进来该很好。
云琅只是没理搅三分,闻言反倒赧然,咳了一声:唬你的,这你也信?
本就很好,风雪虽然凛冽,也能清心明目。
萧朔道:我站在门边,你若自跳下来,便应了一个典故。
云琅自己都没想出来这般雅意,闻言愣了下:什么典故?
云琅靠着萧朔,忍不住猜:萧门立雪?雪中送炭?何当共剪西窗烛,玲珑骰子安红豆
萧朔看着他:守株待兔。
云琅:
萧小王爷这脑袋只怕还不够疼。
云琅磨着牙,看着萧朔总算不烫了的脑门,很想再给他来个更响的过过瘾。
是拿你玩笑,寻开心。
萧朔温声说了一句,揽在云琅背后,将他拢进胸肩裹牢:你我劫后余生,已经幸甚。我只是想,若如你说的那般,该更高兴。
日后我会记住。萧朔道,醒来第一件要紧事,便是见你。
云琅被萧小王爷一记戳心,没能出声,面红耳赤往萧朔的寝衣布料里埋了埋。
萧朔拥着他,烛影下身形不动,气息拂在云琅颈间。
温暖轻缓,浸着融融体温,像是将周遭一切尽数隔绝干净。
云琅陷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宁静里,微微打了个颤,想要不着痕迹沉稳掩饰过去,却已被萧朔抬手护住肩背:你睡不实,是因为没有内劲护体,还是我不曾醒?
云琅一愣,咳了一声,转了转眼睛飞快盘算:是因为
那便是都有。萧朔道,我不曾醒,你心中不安。你没有内劲护体,便不敢睡在榻上,在梁间反倒安心些。
云琅颇不自在,兀自嘴硬:谁说的?我就爱睡梁上。你没听说过?江湖上正经的武林高人,半夜还睡绳子上呢。
是我疏忽,差了这一句。萧朔道,下次我会同梁太医说,无论如何,将你我安排在一处。
还要什么下次?一次就够了。
云琅不以为然:咱们两个行此下策,是因为手上什么把柄也没有,虽有高位,却无实地。再来一回,你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萧朔静了片刻,抬起视线,迎上云琅目光。
如今实地已成。
云琅道:你拿捏稳了侍卫司,也有了正经的朝臣助力。玉英阁里的东西咱们拿了,两方博弈,中间的平衡交接处咱们占了,将来你在御前周旋,我同襄王转圜,都有倚仗。
云琅看着萧朔,半开玩笑:萧小王爷可是被磋磨得没了这个心气,路走得越顺,胜仗打得越多,反倒心里越虚?
萧朔平静道:自然不是。
当真不是?云琅绕着圈看他,叫我看看,小王爷
你不必设法试探我。萧朔握着他的手,覆上云琅掌心冷汗,你担心我,便大大方方说出来。
云琅一顿,肩背僵了下,没说出话。
萧朔道:我知你这些天,不怕我计谋不妥,不怕我周旋不开,唯独怕我屡经世事磋磨,所护之人护不住,所做之事做不成,折了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