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少侯爷。
云琅笑笑,将萧朔那盏茶推开,重新拿茶水烫洗过杯盏,滤去浮沫,替三人分了茶:坐下说话。
工部尚书看着两人,蹙紧了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王爷不曾对我动手,也不曾把我打得碎成一地。
云琅将茶盏推过去,耐心解释:我入京后,得王爷搭救,藏匿在他府上。年关将近,我二人合计,想要借此动上一动。
情形陡转,工部尚书仍有些惊疑不定,看了看一旁的萧朔:可宫中
宫中流言纷纷,真假难辨。云琅道,大人若承端王旧恩,行走说话,要多留些心思。
工部尚书被他戳透心事,凝神看了两人半晌,彻底撂下心,慢慢走了回来。
王爷既然不曾动手。
工部尚书定了定心,看向萧朔:有意说那些话,是为了试探下官来意么?
实属无奈。云琅拱手,冒犯大人了。
岂敢称冒犯。工部尚书摇摇头,同萧朔欠身赔礼,朝局晦暗,在所难免。是下官心胸狭窄,误解了殿下。
不必。萧朔道,本王原本
云琅不动声色,借着披风遮掩,结结实实踩了萧小王爷一脚。
萧朔:
萧朔静坐一阵,阖了下眼:尚书请坐。
工部尚书谢了坐,回了桌旁坐下,又细看了看云琅气色。
我不妨事。
云琅笑道:大人今日冒险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急着告诉我们的?
确实情形紧急,不容拖延。
工部尚书点了点头,看向萧朔,却又有些迟疑:只是此事凶险王爷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无妨。云琅道,只管说就是。
工部尚书仍有些疑虑,坐了半晌,终归叹了口气:是。
少侯爷也清楚。工部尚书起身,亲自将门窗闭紧,回了桌前,今年冬至大朝,照例拟在大庆殿,文武百官、各方使节齐至,圣上降阶。
云琅半点不清楚,记了句降阶等着问意思。刚默念一遍,便被萧朔好整以暇望了一眼,一阵着恼,当即照着萧小王爷又踩了一脚。
工部尚书心事重重,浑然不知桌下风波,喝了口茶,又低声道:朝礼后,依例在大庆殿前要搭楼台,于台下广场演武、编排百戏,以期冬去春来、万物生发
云琅不少翻上楼顶看热闹,倒是清楚这个:工部就算再清闲,修缮宫殿、搭筑楼台总还是分内本职,大人如何竟有此闲工夫?
不瞒少侯爷。尚书苦笑,就连此事,今年也已移交给三司派人专管了。
云琅闻言微怔了下,并未说话,慢慢解了披风,拿过自己面前茶盏,在手里焐了焐。
工部只管搜寻材料、招募匠人,银子是三司出的,东西也要尽数供应给三司。
工部尚书道:连下官也是今日随着踏勘,才第一次见了今年搭起来的这座承平楼。
大人不必绕这么大圈子。
萧朔看了看云琅,径直道:楼有什么不对,违制破礼还是偷工减料、有垮塌之患?
都不是。工部尚书苦笑道,若只是这些事,下官何不直接参他一本?左右工部如今已成了清水衙门,还怕再惹一惹三司么?
云琅同萧朔对了个视线,不着痕迹蹙了下眉。
工部尚书握了握拳,深深吸了口气,长呼出来:不瞒少侯爷,下官看准了,那楼下有扇暗门,不在修建图纸之上。暗门之后,竟能藏下十来个人。
此等故事。工部尚书定定看着云琅,佑和二十四年春祭少侯爷可觉得熟悉?
云琅轻吸了口气,静坐片刻,搁下手中茶盏。
佑和二十四年,契丹使节居心叵测,借春祭大典拟行刺圣上、纵乱京城。
端王带禁军照常巡视,察觉端倪,要请旨再拦已来不及。
云琅揣了一口袋爆竹炮仗,兴冲冲蹲在紫宸殿房顶上,等着埋伏一无所知的萧小王爷。被端王一石头砸下来,往怀里插了支令箭。
云少将军奉了军令,当街纵马,抗旨硬拦使节贡车,搜出了一车藏匿其中的契丹死士。
三司水泼不透,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下官不知。
工部尚书低声道:只是此事若能运作得好,或可有一线生机
怎么运作。云琅问,我悄悄潜进宫里,再去救一次驾。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百官为我求情,说不定便能功过相抵?
如何便是说不定!
工部尚书急道:虽不知何人谋划,但行刺之事几成定局。本朝又不是没有先例,先帝在时也有虽满门抄斩、却因功深恩厚,被特赦免罪的!
少侯爷当时并非主谋,纵然是按着所谓胁迫胁从的说法,也不算罪不可恕。
工部尚书与他人谋划良久,总算找着这一个机会,压低声音道:若是能于行刺之时力挽狂澜,此等大功,难道还抵不过一个株连之罪么?
云琅替他续了盏茶:孔大人,此事不急
少侯爷!工部尚书咬紧牙关,死生之事,如何不急?
好,那便有话直说。云琅道,大人应当也知道,皇上要我的命,是因为只要我在一日,他这皇位便一日来路不正,坐不稳当。
工部尚书不曾想到云琅竟直白至此,一时愣住,没能说得出话。
皇上早欲除我而后快,无非有所顾忌,不便亲自下手而已。
云琅缓缓道:要多大的功绩,才能叫他心甘情愿赦我无罪,放我天高海阔?
也不必皇上心甘情愿。
工部尚书咬了咬牙:那等场合,百官齐至,万朝来贺。此等大功,皇上莫非还能不赏?只要替少侯爷请命的人多些,群情汹涌
群情汹涌。云琅道,大人们要逼宫么?
工部尚书打了个激灵,倏而清醒过来,紧紧闭上嘴。
如今朝局,三省挂空、六部闲置。
云琅喝了口茶:京中禁军,侍卫司马步军牢牢把持在圣上手中,殿前司中立,屡遭打压排挤。吏部的职权给了审官院,刑部束手,御史台噤声,官员升迁贬谪,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事到如今。云琅抬头,神色渐沉下来,大人莫非还以为如先帝在时一般,得罪了皇上,只要认认错、闭门反省几日就能了事?
工部尚书脸色隐约发白,静了半晌,低声道:大不了免官去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