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将这一切都看做是应娄带给她的,殊不知,应娄在全大越不知道养了多少像南瑜这样的暗桩,用的手段都类似,最后只有南瑜相信这是他对她的特殊和唯一,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
身后传来微微一声轻响,黎观月眉头微微一皱,没有任何惊讶地回头,道:“听了这么久,还不出来?”
她话音落下,窸窸窣窣几声脚步声响起,怪医摸着后脑勺从山洞口的石堆阴影处走了出来,脸上是遮不住的尴尬,嘟嘟囔囔地开口:
“她到底还是神医谷的人……我只是想……长公主你别多想……哎……”他说着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南瑜出身神医谷,她牵扯进了应娄谋逆的事中,势必会将神医谷也拖下水,怪医本来以为她只是跟错了主子,可万万没想到,原来南瑜从始至终,心里都对应娄谋反知晓的一清二楚。
怪医本是想偷偷打探些消息,好叫神医谷的师兄早些知道早想办法躲过朝廷追究,可现在看来……他看着面前一脸平静、眼神中略有深意的黎观月,心中一紧。
“神医谷谷主数十年前就曾拒绝过出谷为我母后救治,非得我父皇圣驾亲临、母后拖着病体长途跋涉才肯医治,当时大越根基未稳,父皇母后伉俪情深,才答应了你们的诸多荒唐要求。”
黎观月盯着怪医,慢慢开口,旧事重提,眼看着怪医眉心狠狠一跳,神色变了,她又接着开口,不给他一丝多想的余地:
“现在你们谷中弟子又闹出这样的事来,由不得本公主不怀疑……是你们神医谷这些年来过得太安逸了!”
黎观月想借着南瑜吐露真言的这个绝妙机会,一举将很早之前就盯上的神医谷狠狠收拾一顿——
至少也要将它架在火上烤一烤,这些年来神医谷放话出来,借着医者在民间颇受追捧的身份,谷中弟子在大越做事从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可寄人篱下还摆着清高架子,迟早会被清算!
怪医眼神滴溜溜地转,他虽然是小孩子的面容,可实际上也活了半辈子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黎观月要做什么?她是要明目张胆地向神医谷开刀!
他是神医谷出来的人,天然要维护谷中利益,本来应该与黎观月据理力争的,可……
怪医眼睁睁地看着黎观月不紧不慢地从袖间摸出两个黑色的小球,白皙纤长的手指把玩着小球,它们旋转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怪医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突突直跳。
他瞪大了眼睛盯着两个在黎观月指尖跳跃旋转的小球,声音蓦地紧张干涩起来:“你……你你你把这种东西随身带着?!你别动了,小心点啊!”
那可是火雷啊!
要是一不小心炸了,他死都找不到全尸,得让人一块一块拼!
山洞外有季延和骆家两兄弟守着、山下更是大军阵列、山洞内黎观月捏着两颗大杀器,怪医刚才蓦然升腾起的一点小心思顿时荡然无存。
他现在根本不敢再多做、多想什么,讪笑着对黎观月道:“殿下你看你,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也太危险了,那个……我也没什么要做的,就是好奇心重了点,哎呦,这是个病、是病,我得给自己治治……那个,我就先出去了……”
他满面都是笑容,一张娃娃脸更加讨喜,笑呵呵地不露声色往山洞口走去,黎观月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并不阻拦,怪医心中一松,脚步加快,却在刚要走出山洞时被叫住——
“神医谷必定要给本公主一个说法,这件事、这个人,不会就这样过去,朝廷会将此事昭告天下,也希望神医谷从今往后,能够悉心培养弟子,万般教养,如果做不到,朝廷不介意插手。”
她说得平淡,却言有深意,怪医明知是赤裸裸的威胁,可自知理亏,根本不敢多说什么,抿着唇顿了下脚步,他咬牙点点头,低声道:“是,我这就回去传信给师兄,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黎观月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两颗小球收了起来,目的达到,她也不想留人,挥挥手就让怪医离开了。
南瑜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明知道是自己连累了神医谷却无动于衷,甚至发出了一声冷笑:“黎观月,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不会是想让我产生愧疚之心吧?那你就完全错了!神医谷以后怎么样,我根本不关心,它要是被朝廷清算,我还会感激你呢!”
黎观月瞥她一眼,摇了摇头,略带嘲笑和怜悯的眼神顿时让南瑜心底升起一股怒气,还不待她继续有反应,黎观月轻轻勾起嘴唇,吐出一句:“自不量力,比起你以前更加蠢了。”
“区区一个你,还不足以让我这么大费周章,你背后的神医谷、应娄筹谋多年的势力,才是本公主最想要的,这么大一块肥肉、这么强的一种助力,谁能不喜欢呢?”
黎观月神色淡淡,内心却是一股喜悦禁不住涌上来,兵马有北疆骆家,钱粮有江南王府的川宁提供,她前能靠治理大疫的功绩夺得先声,后能凭借此次与匈蓝人交涉在民间造势。
更不用说能狠狠从神医谷那里收割一次,再借助清理应娄残存势力的由头将朝野换上自己的人——毕竟像南瑜这般忠心耿耿、狼子野心的人,不知道在朝堂上又有多少……到时候,谁还能阻止她?谁还有理由呢?
思及此,黎观月一直以来都淡漠冷静的面容也染上了浅淡的笑意,被南瑜用蛊虫暗害一次,得来的好处多多,几乎都让她想说再来一次了。
南瑜虽然此时身上痛苦万分,可黎观月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她怎么可能听不懂?眼神微微闪动几下,她猛地反应过来,神色狠狠的扭曲了一下,眼神一瞬间变得可怖。
与南瑜难看的脸色不同,黎观月此时的心情好极了,她甚至有心思坐了下来,不顾及粗糙坚硬的石块与肮脏的沙泥,支着下巴打量南瑜。
对上她的目光,南瑜胸中一阵郁气,在这股怒意和恨意中,她竟然硬生生支起了半个身子,张牙舞爪地向黎观月扑过来,但她的身子早就叫蛊虫给掏空了,被黎观月顺势一脚踢中肩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咔”声,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倒栽在了地上。
看着南瑜在地上蠕动的身躯和充满了怨毒的眼神,黎观月知道,恐怕到此时,南瑜都觉得自己和应娄是没错的,黎氏才是“乱臣贼子、谋权篡位”,她猛地想到,或许应娄当初死时,心中抱着的大概是怙过不悛、壮志未酬、九死无悔的想法。
想到这儿,黎观月突然笑了,南瑜警惕地看着她,经验告诉她此时黎观月必然不是单纯的笑,不知为何,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黎观月就换了个姿势坐在山石上,笑得让南瑜毛骨悚然,悠悠地开口:“南瑜,你的应娄大人一生想着复辟前朝,觉得黎氏得位不正、黎重岩做皇帝是污了天家正统血脉,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你们从头到尾都弄错了,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所谓的颠覆前朝,准确来说,其实根本不存在。”
山洞里昏暗起来,森森的寒风碎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穿透进来,黎观月的衣袂被山风吹得肆意飞舞,零星的光线还在,南瑜看着面前黎观月逆着光的模糊轮廓,突然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自骨髓间窜上来。
刚才的话像石子般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头,南瑜根本不敢去细想黎观月话中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去回避,可那股颤栗已经控制不住地透露出来:“你……你别说了……你说什么意思,我不懂……”
南瑜仿佛在这时突然失去了支撑,偏着头不敢让眼神接触到黎观月,她已经在潜意识里明白了什么,此刻才是真的痛苦极了、痛彻心扉——不为自己将死,而是为应娄的命运。
第61章
不顾她隐隐哀求的眼神,黎观月继续开口,将过去那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平静地讲述了出来。
……
隆安十六年,黎桓跟着自己的父亲从江南出发,前去京畿参加皇帝的寿宴——三道圣旨连发,指名点姓要求他们父子二人同去,这是一场赤裸裸针对黎氏的鸿门宴。
黎之承无所畏惧,甚至冷笑出声,皇帝对他们的忌惮和提防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自从十五年前他将江南王杀了之后,为防患于未然,一场有预谋的谋反就在暗处悄然孕育着。
黎桓作为他的长子,年少恣意、心高气傲,当然也不会为已然日暮的所谓皇朝权势心惊胆战,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自家的多年经营,这一回进京,他主动请缨,担负着摸查排清京畿贵族势力的重任,这一年,黎桓十四岁。
到了京畿后,他们父子二人果然被皇帝扣留了下来,一待就是三个月。在这期间,黎之承在明处周旋,黎桓于暗处游走,看似是羊入虎口,实则是以退为进、深入敌后。
而作为前朝皇室一脉的成王,则是黎桓关注的重中之重,他多次深夜摸进王府,避开所有耳目,将一切重要的消息探听的一清二楚,在这期间,他注意到了王府里的不对劲。
成王生性风流好色、奢靡无度,府中姬妾子女合计数百人,人人住的是飞檐斗拱、金碧辉煌的屋舍,配有随从十几人,唯有嫡子嫡女的屋子,外看华美,内里空空,简陋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