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泱笑得轻松:既是在这里欠的债,就从这里还吧。
砰。
少年毫不犹豫的弯腰后仰,往池中坠去!
太子妃!太子妃落水了!快,快去救太子妃!
宫人呼喊声在四面八方响起,纷沓脚步一道往池边涌来。
苏煜僵立在原地,双目大睁,面上血色尽失。
良久,他摇头,后退着喃喃:不,不是我
清晖殿。
圣元帝手握串珠,坐在榻上。
他还是不肯松口么?
圣元帝低声问。
帝王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
罗公公跪在地上,双目含泪,答:陛下开恩,饶过殿下这一遭吧,再打下去,真要打坏了,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皇后如今应在内务府册封典礼上,何来的在天之灵。
罗公公浑身一颤。
是老奴失言。
圣元帝默了默,问:那封圣旨,随册封的旨意一道送去内务府了么?
是,一道送去了。
驿馆那边呢?
玉长淮父子已于昨夜抵京,现下正等着陛下旨意,入宫参加玉妃娘娘继后册封礼。
圣元帝起身,往殿外走去。
罗公公连忙爬起来跟上。
殿外依旧暴雨如注。
圣元帝负袖立在廊下,望着殿前空地上摇摇欲坠,浑身染血的青年身影,道:你可知错?
元黎抬起眼。
血,源源不断的沿着口角留下,他一双凤目却亮如剑芒。于昏暗雨幕中,倔强的直视皇帝。
他没有开口,眼神已默认了答案。
圣元帝冷冷一抿嘴角。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废你的太子之位,是么?
又一杖狠狠落下。
元黎身体晃了下,支撑不住,单臂撑着跪倒在地。
他用力一咬牙,慢慢起身,口角血流如注,望着皇帝惨然一笑。
那父皇最好不要让儿臣活着走出去这里。
否则,即使废了儿臣,父皇所心仪的那个儿子,恐怕也没机会登上储君之位。
圣元帝面无表情,隐在袖中的手,猛地捏紧。
罗公公急得直跺脚:殿下说什么傻话!
元黎仰头,望着昏惨惨的雨幕,慢慢闭上眼。
左右,这地方我也呆够了,无牵无挂。早些下去,也许,还能赶上他们
最后两字,他喃喃如自语。
罗公公却听得清晰,不由心中大恸。
砰!
又一杖落下,元黎手肘撑地,慢慢吐出一口血。
圣元帝眼底惊痛交加。
朕花费了这么多年,教导你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储君,教你放下执念,放下偏执,你便如此冥顽不灵么?
元黎低声一笑。
儿臣也希望,自己能做到无心无情。可惜咳,儿臣时常感到冷,感到孤独。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也许父皇都已经忘了,可儿臣都记得。记得母后,记得兄长。父皇还能有新人,儿臣,却找不到自己的那盏灯了。
母后常说,世间诸法,自有缘分,也许,儿臣与父皇、母后,兄长的缘分,便是如此。下一世
下一世,都不要遇见了。
元黎肆意一笑。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撑着,再次跪直身体。
禁卫还欲落杖,圣元帝厉声:住手
一道杂沓脚步声自雨中奔来。
陛、陛下。
宫人惶恐的跪在阶下。
圣元帝问:何事?
宫人:刚刚在太液池边,太、太子妃被苏侍妾推下水了。
圣元帝面色一变。
原本微阖着双目的元黎亦猛地睁开眼,双目如电,落在那宫人身上,仿佛要剜出两个血洞。
你说谁谁落水了?
太子妃,是太子妃。
元黎怔愣了片刻,继而意识到什么,撑着地,踉跄站起来,发疯般朝殿外奔去。
太液池边已一片兵荒马乱。
少年双目紧闭,安静躺在池边柳树下,身上沾满水草。
宫人们围在旁边,焦灼的等着太医过来,都不敢随意触碰或挪动少年身体。
苏煜则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被侍卫押着,瘫软在一边。
不是我,不是我。
他失力的,绝望的,一遍遍重复着。然而根本无人理会他的话。
太医终于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过来。哆嗦跪到地上,手指刚搭上少年脉搏,便被人从后提着领口丢到一边。
太医惊怒,等看到肇事者,一下失声。
太、太子殿下。
宫人震惊望着一身血色,自雨中奔来的元黎。
元黎一直挺拔的背脊此刻轻轻颤了下,半跪下去,双手颤抖着,抚上少年明净脸庞。一时只觉如在梦中般。
过来,救他。
元黎红着眼,哑声。
太医会意,忙凑上前,先往少年口中塞了颗吊气的药丸,又带着医童,帮云泱将胸腔内的积水给排出来。
云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七窍被冰冷塞满的窒闷。
神魂半游半移间,过往记忆碎片犹如暗夜里的萤火一般,自四面八方涌来,拼凑在一起,渐拼凑出一副完整画面。
巍峨肃穆的皇宫,灯火辉煌、布置华丽的宫殿,独自坐在案后饮酒的玄衣少年。
真是奇怪,明明殿中坐满衣着华贵的贵要子弟,琳琅满目,耀耀生辉,可他迈进那座大殿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只穿着件玄色滚金边衣袍、眉眼冰冷如雪的少年。
他从北地来。
其他贵族少年都热情的围到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说着赞美的话。
只有那个人不理他。
可那个人长得真好看呀,剑眉凤目,俊美无俦,比大哥和四哥还要看好。
兄长们都夸他比小程咬金还要漂亮可爱,这世上怎么会有不喜欢他的人呢。
他可是最招人喜欢的。
小小的少年,星星般晶亮的眼眸转了转。
顷刻,手中已多了个酒葫芦。
他趁着母妃不注意,偷偷溜到对面席上,隔着食案,大方的将酒葫芦往前一伸:哥哥,这是我母妃酿的绿蚁酒,我请你喝,好不好?
唔,喝了我的酒,我们就是朋友了哦。
母妃的绿蚁酒在北境一坛千金,没人会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