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黎端起酒杯,明显感觉到,攥着自己衣袖的那几根手指收得更紧了,隐含了祈求的意思。
殿下?
见元黎久无反应,两名官员目露困惑。
元黎不动声色的用左手捞起酒,与两人共饮。
两名官员虽奇怪太子为何突然使用左手饮酒,但也决计没有胆量直接张口询问,只能纳闷退下。
元黎望着少年期待双眸,耐心解释:宴会马上就要开始,孤无法此时离席,不如,孤让宫人陪你出去转转如何?
刚说完,宫人在外报:大皇子到。
大皇子元樾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陪着一人,芝兰玉树,外罩青色斗篷,面容上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正是苏煜。
这还是纳妾礼之后,两人第一次公开露面,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
众人窃窃私语:这苏煜不是三等侍妾么,一侍妾怎有资格陪同皇子出现在如此隆重的场合?
听说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也不能罔顾礼法呀。
你们还不知吧,这苏煜马上就要升为侧妃了。
侧、侧妃?这怎么可能,陛下圣旨上明明写的是三等侍妾,太后就算再偏心云杉长公主,也不能擅自更改圣旨吧。
和太后无关,我听说,是因为这苏煜已然有梦兰之喜若此事为真,破例提个侧妃也并非不可能,那可是皇长孙啊!
纵使云泱三魂七魄有一半都在神游天外,也控制不住的听了两耳朵,听到此处,既惊且愕。
扭头看元黎,此人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凤目果然阴沉如水,一双狭长冷厉的眉亦轻轻皱起,一片萧然冷意。
云泱悻悻松手,丢开了元黎的袖子。
闷闷不乐想,他怎么忘记了,这家伙有自己的心上人,听了这消息,还不知多糟心,怎么会有闲心陪他出去透气。
云泱便打消这个念头,打起精神,又让云五向宫人讨了坛果子酒过来。
云五看小世子轻车熟路的启开封口,直接就着酒坛子喝了起来,不免有些心惊肉跳,低声劝道:小世子年纪还小,不宜豪饮,应当注意节制才行。
云泱不以为意的擦擦嘴角:这是果子酒,又不是绿蚁,跟白水差不多的。
果子酒也是酒呀,若教王妃知道
好了,你不要啰嗦了,真是败兴。
少年咕咚咕咚,连灌了两大口,而后睁着晶亮星眸望向自己侍卫,哼道:再说,母妃也不会知道的。
鼓乐声中,圣驾终于到来。
圣元帝身穿明黄龙袍,仪容威严的行至御座,面向众人坐下。
一番琐碎礼仪之后,宴会正式开始。
呼延玉衡擎着酒盏出列,先代表朔月王庭向圣元帝献上了礼物,敬过酒,方恭行一礼,道:趁此良宴会,玉衡还有一事恳求陛下。
如今大靖与朔月之间的和谈才刚刚开始,他突然如此说,大靖众臣难免警惕。
圣元帝温和:二王子请讲。
呼延玉衡微微一笑:玉衡想恳请陛下,赦免了长胜王府两位公子的失职之罪。
众臣俱露出意外惊愕之色。
元黎眼睛一眯,立在云泱身后的云五更是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
圣元帝神色不变,依旧温和问:若朕没记错,当日正是贵国使团屡屡向朕施压,请求朕严惩长胜王府二子,二王子缘何突然改变主意?
英雄惜英雄而已。之前使团中诸位大人也是担心玉衡伤势,才将怒火泄在两位公子身上,其实贼人袭击时,两位公子也曾舍身保护玉衡,皆因贼人狡诈凶悍,两位公子又要自保又要保护玉衡,难免左支右绌,难以为继。总之,此事委实不怪两位公子,还望陛下宽宥他们的罪责。否则,玉衡心中难安。
圣元帝打量着眼前金衣青年。
殿中诸人也在打量这个俊朗风雅、操着一口流利大靖话、根本不似北地蛮人的朔月族二王子。
云五则在看依旧没心没肺喝酒的小世子。
心中奇怪,小世子为两位公子的事奔波这么多日,怎么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激动呢。
圣元帝自然不会相信呼延玉衡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长胜王府是大靖陈在北境的一把刀,一把扼着朔月咽喉的刀,但凡有机会挫伤这把刀的锐气,哪怕只有一星半点,朔月人都不会放过。
也正因此,朔月使臣在大靖境内遇刺后,朔月使团才会如饿狼死咬着肥肉一般,死咬着长胜王府那两个小子不放。
他本想就这么拖着,拖到和谈结束,再解决此事,没成想,如今饿狼突然转性,竟主动将到嘴的肉吐了出来。
无论朔月人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是什么,圣元帝是乐得顺杆而下,解决这桩心头大患的。便点头:二王子能如此宽宏大量,朕自然无异议。
语罢,朝一旁罗公公道:你这就给大理寺传道口谕去吧。
诶!
罗公公喜不自胜,答应一声,就从一侧阶退下了。
殿内重又恢复热闹。
圣元帝特意将云泱叫到跟前,宽慰了几句。
元鹿和其他皇子公主纷纷过来向云泱道喜,不多会儿,云泱身边就叽叽喳喳围了一堆人。
连云五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感慨这些宫里人实在太势力,刚刚见着小世子还躲瘟神似的,现在恨不得变成狗皮膏药黏在小世子身上。
云泱倒很看得开,还把果子酒分给众人一起喝。
酒宴结束已是深夜,云泱将剩下的果子酒封好抱在怀里,乖乖坐在案后等着元黎和人应酬。
一角金衫自眼前一闪而过。
云泱抬头,乌眸冷冷和呼延玉衡对望了眼,便别过头。
呼延玉衡也不介意,反而宠溺的比了个手势,便在一帮朔月使臣的簇拥下离开了。
元黎和几个鸿胪寺的官员就和谈事宜商议完毕,起身准备离开时,见旁边席上,少年怀抱酒坛,眼睛晶亮的望着自己,愣了下,道:在等孤么?
云泱点头,抱着酒坛起身:是呀,左右我自己待在马车里也无聊,还不如和你一道。我还剩了好多果子酒,回去叫上师父一起喝吧。
元黎禁不住看向少年被酒气熏染出潮意的双颊,心底莫名柔软了下,道:今夜你已经喝了不少酒,再喝恐怕胃里要不适。
云泱摇头:没关系的,我心里有数。
元黎还想说什么,云泱皱了下鼻子,抢先道:你该不会和他们一样,管东管西啰嗦个不停吧。
烛火辉辉,在少年羽睫上渡满一层温柔光色,衬得那对乌黑双眸越发清澈水漉,让人忍不住浸在那片冰凉的柔软之中。
元黎想起了幼时在兽园见过的一种小兔子,便有些不忍心再说重话。
回去再说吧。
他道。
云泱嗯嗯高兴点头,两人并肩往殿外走。
月光朦朦胧胧洒在两人身上,洒落一地银辉。
严璟亲自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着,见两人一道出来,老怀颇慰,忙高兴的打开车门,请两人上车。
另一侧,大皇子府的马车也安静停驻在宫门前。
大皇子元樾坐在车厢里,见苏煜目不转睛的盯着车窗外看,关切问:元璞,你在看什么?
苏煜回过神,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