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2 / 2)

过了会儿,他说:我以为,给你说这个,你会高兴。

我匪夷所思,终于开口:高兴?我高兴什么?

他轻轻说:我摔死了,你不高兴吗?

我:

我已经知道,自己不能理解他。

但我未曾想到,自己竟然这么不能理解他。

因为我的态度,他又不说话了。

他坐在那里,薄薄月色从窗外落入,照在他身上。

他的头发那么长,像是云一样。因为月光,上面有水似的影子。

月桂花的香气在我鼻翼间幽幽漂浮,我望着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嘴唇再往下,形状优美的脖颈,瘦削的肩膀,白皙的胸膛,逐渐口干舌燥。

我觉得自己疯了。要不然,怎么会说:我刚才看到一只兔子。

他眼皮颤动,无神的眼里透出疑惑。

我说:那只兔子,咬着一支铃兰。

他听到这里,轻轻啊了声。

我看他耳尖变红,身上也多了淡红色。

他问我:那我们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黑暗推下、推到床上。

窗子关了起来,把月色、月桂树一起关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啦。

第153章离去

他的身体更糟糕了,一天之中,能醒来的时间愈少。

就是这点时间,还要分出多半,去听那些黑发黑眼的少年来说起他们正做的事情。

我冷眼旁观。

余下的日子里,兔子再未咬住铃兰枝,

有很多次,我以为他要死在睡梦里。偏偏每天早晨,他都依然可以睁开眼睛。

不光睁眼。又一日,他甚至吩咐别人,要他们再把他的长榻搬到院子里。

我听他说:想要晒晒太阳。

那群少年显然非常忧心,但依然服从了他的话。

到了院子,他晒一会儿太阳,再让其他人退下。

我看在眼里,心头有了薄薄预感。

这本该是让我高兴的事。但是,我竟然察觉不到丝毫欣喜。

他靠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问:你在吗?

我深呼吸,到底去他身边坐下。

他往我身上靠来。身体好不容易被阳光暖热一点,这会儿又要凑近黑暗。

我未讲话,他倒是再开口,说:我死掉之后,你就不会再待在王庭了吧?

我不言。

他说:你肯定不会待在这里了咳、咳咳!

他再开始咳嗽,还是一样撕心裂肺。我听得心烦,抱住他,拍一拍他的背。

他就势趴在我怀中。

我一顿,思索:他是故意的?

他说:不是。

我:

我问他: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听了,朝我笑一下,说:我就是知道。

我眯一眯眼睛,目光落在他面孔上。

客观来说,这个时候,若其他人来看,他离好看两个字相距甚远。

病骨支离,形容憔悴。

但是,还是那句话。

他就是我的审美。

无论他是什么样子,我都会觉得好看。

他大约也明白这点,才会那么理所当然,还对我笑。

我无言相对,他便慢慢贴上来,胸膛贴着我的胸膛。

从前,在我还是洞窟里的纯粹黑暗时,他有健康的身体。我们依偎在一起,只有一个心跳声。

可这会儿,我变成人,和他依偎,竟然也只有一个心跳。

他小声问我:我见到了几个西大陆过来的人,他们那边并没有关于你的记载你可不可以去海上?

我嗤笑。

他说:求求你

我说:你拿什么求我?

他低笑一下:拿我这条命,好不好?

我说:我又不要你的命。

他不说话了。

我停顿片刻,说:你不如好起来,让我能多折磨你一年、两年你这幅样子,哭给别人看,他们也要觉得难看。

他还是不讲话。

我说:你太没诚意。我说要折磨你,你就不理我。

他安安静静,身体轻得像是一朵月桂花。

我侧头,依然能嗅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

我缓慢地亲吻他的耳廓、他的面颊。

我用黑暗的本体吻过他无数次,占有过他无数次。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一个人,去亲吻他。

他不回应我。

我的手伸进他的长袍中,触碰那些会让他哭、让他笑的地方。

他依然不理我。

黑暗流淌,王庭又变成黑色。

我问他:你就没有其他想和我说的话了吗?

我问他:你死了,有多少人会高兴,不缺我一个吧?

我问他:

我问了很多、很多。

很多年以后,我读过那个他建立的新政体的历史。上面把他死去的日子,记做黑月的开始。

那天之后,黑暗笼罩了整个王庭、整个王国。

我抱着他的身体。

他原本就很冰、很凉了,要非常用心,才能听到一点他的心跳。

我回忆着这天之前,他做过的种种大事小事:在那些少年的汇报之中,我知道迄今为止的一切都在按照他原先的计划推进。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在自己眼睛完全瞎掉之前,列好接下来五年、十年、二十年的政令框架,再要求那些少年根据这些政令的具体状况,做出细微调整。

他准备好了一切。

我甚至意识到:如果不是我忽然出现,他恐怕在更早之前就要死去。

我从和他重见的第一天起,就说要他去死。可事实上,他为了我,多活了很长时间。

那些历史资料里写:黑月结束的时候,祭司的遗体不见踪迹。

我带他走了。

他让我等待他一年,那这次,他至少也要再陪我一年。

如果他知道我这么做,大约也要觉得好笑。

毕竟,在我还抱着他、在王庭的院子里自言自语的时候,他身上的光亮,已经开始暗淡、消失了。

人类的尸骨总要随着时间推移而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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