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些时候,我们仅仅是坐在洞窟的入口。
月光撒下来,他身上的月桂花香气也随之撒下。
他坐在我身上,摊开羊皮卷。
这个时候,我小心翼翼地伸出刚刚做好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愣住,身体先僵了片刻,再回头。
这会儿,我已经因为心虚,所以收回手。
我紧张、不安,像是要面临一场检验。
但他问我,刚才是不是我。
我当然只能点头。
他把羊皮卷放在一边,郑重地看我,问:可以再给我看一次吗?
我觉得别扭。
他笑盈盈看我,轻轻说:再给我看一次?好不好?
我听了,想:如果他哭的时候,能用这种语气和我讲话,那才是再好不过。
我不懂得隐瞒。想到什么,都要和他说。
他喉结滚动一下,面上再有一层霞色。
我看着,觉得一股柔软的、奇怪的情绪从身体里散开。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在还没有人类的外貌时,我已经有一颗心了。
他不介意在月光下和我发生点什么。
他抚摸着我,手指扣进我的身体。当然,我也礼尚往来。这之后,他凑来,额头抵着我,还是用那种软软的语气,和我撒娇似的,问我:好不好?给我看一看
我看他,见到他潮红的面颊,也见到他散落的长发。他眼睛又湿又润,看得我浑身发烫。
被他这么注视,我真的什么都愿意答应。
再说了,他还能对我提出什么要求呢?
他不会伤害我。
所以我伸出那只手,摆在他面前。
他见了,先是笑。只是一笑起来,身体要颤动。这似乎给他自己填了几分难捱,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温柔地、认真地扣上我的手。
人类是五个指头,他笑道,你弄多了一个。
我听着,懊恼。
但他不介意。
在我收回多余的指头之后,他抬起我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
在此之前,我无数次让黑暗流淌过他的身体,当然也包括脸部。我知晓他的样貌,知晓他睫毛的数量,知晓怎样亲他,能让他更快乐。
但这一刻的确不同。
我生疏地、生涩地用手指触碰他。
这很难,比做出手的形状更难。我光是维持着手的模样,就要花费很多力气。多冒出来的指头,和旁边另一根手指黏在一起的指头,莫名其妙膨胀起来的手掌这一晚,我们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费在上面。
时间被虚度,他又要离开了。
他提到这点的时候,我觉得生气。我开始后悔,觉得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如果没有手的事,我会听他讲一个完整的故事,会与他一起照着外间的月亮,说不定还会有一个亲近的、能将他完全吞没的拥抱。但现在,我们竟然只做了这一件事。
我闷闷不乐,他大约察觉了。
所以在离开之前,他捧着我的手,认真又郑重,亲吻过上面的每一寸。
他的嘴唇柔软,舌尖湿润。
我被他这么亲吻,竟然无师自通,用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舌尖,再用另一根手指在上面摩挲。
我察觉到其中的乐趣,开始跃跃欲试。
他被我弄得乱七八糟,脸颊都变得湿漉漉。到最后,已经远远超过他平时离开的时候。
我疑心他后悔了。
等他爬上洞窟,要把那块石头盖上来,我待在下面,看着他。
我明明只是一团黑暗,但他却仿佛又看出我的想法。
在石头盖上来之前,他看着我,忽而说:我没有生气,没有不高兴。
我:嗯?
他笑一笑,说:等我。
我等他。
我看着他身上溢出的光,看着这些光让他头发扬起一些。
石块落了下来,我重新回到一片寂静的石洞之中。
我听着水声,这就是唯一的动静。
只是这个世界上,黑暗不仅仅存在于洞窟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能看到更多外面逐渐落下的月亮,林中惊起的飞鸟我数着月亮出现、离开,要到第五天。
但他没有来。
我疑心自己数错。
所以我重新数。
他教会我计数,我知道十以上还有百,百以上还有千。我耐心地、忐忑地数着,月亮再度升起,再度落下。林中的动物跑过,撞到石头上。我听着声音,以为是他来了。但是,他还是不曾出现。
我数了许多个五,以至于自己都开始疑惑。
也许是我记错了。
他要我等待的不是五,而是五十。
我找到一点安慰,继续等待。
可直到第二个五十过去,他依然没有来。
我开始忧虑。这样的忧虑之中,我无事可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捏出一个人上。
我默默下定决心:等到我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我就要去找他。
我要和他有婚姻关系,他会爱我
我想到这些时,自然而然地记起了他曾经对我说过、而我那会儿不懂的话。
这一刻,我福至心灵,恍然:原来他在对我说爱。
我爱他,他也爱我。
我在黑暗里,抱着对他的爱,看着时间流淌。
好在我并不用等到五百,他又一次出现了。
那块石头最初晃动的时候,我以为又是山林里的小动物。但月桂花的香气幽幽飘来,我蓦地意识到,是他。
整个洞窟都开始欢唱。
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告诉他,我已经有了人的大致轮廓当然,做得不是很好。我想要问他,他是否可以帮一帮我。
就像是此前,他帮我确定手的样子一样。
他从洞窟的开口下来,落在我身上。
他的头发比以前更长了,垂到脚踝的地方。
我快活地拥抱他,让黑暗在他身上流淌。
他像是想对我说些什么,但是,我想对他说的事情要更多。
庞大的黑暗之中,浮出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着我。
我看出他的惊喜,也看出他的难过。
真奇怪。
他见了我,为什么要难过?
我抱住他。这一次,是用人类的方式:两只手臂从他身上绕过去,再在他身后扣在一起。
一直到几百、几千年后,我才意识到,这恐怕是一个颇为可怖的场景:圣洁、俊秀的祭司,身体被一团黑暗紧紧缠住,像是要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高兴?
他看着我。
我留意到,他袖口中有一闪而过的金色影子。
但我不曾在乎。
他不回答,我又实在太高兴。所以我自顾自地讲话,告诉他我的想法:变成人、和他在一起我说到这里,一滴眼泪,从他眼眶中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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