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季宵说:他们疯掉了。

阿莫尔一愣。

季宵在原地徘徊两步,整个人都显得神经质起来。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感慨,但又的确觉得,玻璃映出的那个双手合十、扣在身前,手指不停按压着指肚下骨结的季宵非常可爱。

他走了两圈,然后蓦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问阿莫尔:我们可以信任你吗?

阿莫尔的眼睛睁大一点。

他嘴唇动了动。我想,从季宵的角度,他兴许能看到阿莫尔喉咙里的呕吐物随着这个动作涌出来。但季宵毕竟是经验者,他不为所动,依然用那种狂热的、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阿莫尔。

他对阿莫尔说:我们需要一个在船上工作的人

季宵往前。

他各自高挑,这一步,却跨得奇怪的很短。在歇斯底里的外表下,他大约也在审视,想要保持与鬼船员的安全距离。

鬼船员被季宵的表现骇到。

季宵展露的攻击性,让这鬼船员的身体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他或者它,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并不存在的细汗。然后,他对季宵说:先生,我不明白。

季宵停下脚步。

他露出一个微笑,显得谦逊,彬彬有礼,是温和的绅士。

我好像没有说清楚,季宵说,你之前告诉过我,船上有两个船员,他们已经死去了,却又出现在船上。他们叫什么名字?

阿莫尔的嗓音里混合了一点惊恐,喃喃回答:卡皮奥、杜特尔特。

季宵说:阿莫尔,你这么说,我们是很难相信的。

阿莫尔沉默。

但是,季宵话锋一转,船上好像真的多了点什么。

阿莫尔:先生,你的意思是?

季宵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多了两个情况不太妙,看起来湿淋淋,像是溺死的人。

阿莫尔:啊,先生!那就是卡皮奥和杜特尔特啊!

这一刻,真说不好到底阿莫尔是鬼,还是季宵是鬼。

他们一个惊恐万状,另一个掌控局面。原先该有的恐怖景象在这小小的驾驶舱里诡异地倒转,而我余光一闪,看到了玻璃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这一次,不像是方才那样大张旗鼓,而是悄无声息。

我还是看着玻璃倒影里的季宵,察觉到他脊背细微的紧绷。如果这会儿不是夏秋之交,我大约不能注意到这个。但既然穿得薄,我就会察觉,季宵肩膀紧一紧,却还是用方才的语调和阿莫尔讲话。

你是认真的吗?季宵显得狐疑,其实也有其他船员这么说。该死,难道一整条船上都是疯子?

不!阿莫尔急切而焦灼的回答,先生,你要相信我啊!这不是有人发疯,而是真的有东西回来了!

季宵沉默。

他缓缓抬头,看着阿莫尔背后的玻璃。

这一刻,季宵与外间的三个鬼对视。

那三个鬼朝他露出笑容,又抬起手,将湿乎乎、近乎变成肉絮的掌心贴在季宵面前的玻璃上。

但季宵面不改色。

他低低咒骂一句,说:怎么可能!

阿莫尔没有回头,所以他不知道不应该知道背后发生着什么。

他还是显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问季宵:先生,怎么了?

季宵面无表情,嗓音平静,压抑着疯狂。

他近乎是在笑了,边笑,边往后退去。

哈、哈哈我竟然也成了鬼吗?

阿莫尔一愣。

他显得更小心了,轻轻叫:先生?

季宵的笑音蓦然止住。

他看一眼阿莫尔,眼神冷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我近乎被这个眼神点燃,但阿莫尔只会更加惊惧。

季宵问他: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阿莫尔忐忑地回答:先生,你就是原本的样子啊!你大约有六英尺高吧,哪怕只从声音判断,我也能感受到,这个鬼船员正绞尽脑汁,来描述季宵的容貌,你有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你是一位英俊的男士,他说得磕磕巴巴,最后干脆心一横,先生,我不明白。

季宵安静下来。

他看着镜子,抬起手,摩挲自己的面颊。

阿莫尔并不是多么驽钝的人,他很快从季宵的动作间察觉什么。

鬼船员问:先生,你在玻璃的反光里,难道是另一个样子?

季宵听到,蓦然转过视线,看向他。

他的语气有点阴森,问:你呢?

阿莫尔:我?

季宵冷酷地说:你在窗子的倒影里,是什么样子?

季宵此前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句话。

阿莫尔如今的样子,任谁去看,都与活人无缘。

按照此前的规律,他会出现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季宵当然可以选择拼尽全力,始终吸引他的注意力。但万一有所疏漏,让阿莫尔看到了窗户倒影中的自己,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所以季宵另辟蹊径。

他直接告诉阿莫尔:船上出问题了。

所有人,都会在镜面上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死状。

如此一来,阿莫尔的模样,就得到了合理化。

我近乎要为季宵的一番表演鼓掌。有这个理由在,哪怕过了阿莫尔消失的时间,等到船长出现船长口中的死人罗德里克,如今并不在外。这么一来,只要他也相信了这个借口,季宵就再为我们争取到三刻钟的开船时间。

一切如我所想。

在阿莫尔对季宵描述过他的模样后,我也配合地站起来,然后惊恐地发现,原来我此前坐着、状似无碍,但在面前玻璃里,我的腹部以下已经全部被截掉。

阿莫尔因此大惊小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了我如此凄惨的死相。我跟着愁眉苦脸,然后悄悄看季宵一眼。

季宵计划成功,但是并不展颜。

我停顿一下,心想:对。

船长之后出现的,是五号克拉松。

而船长本人,就是五号口中的死人。

季宵的确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但这是有限的。我们推迟了危险的来临,可是不够。

季宵留意到我看他,转头瞪我。

他看起来生机勃勃、活力四射。

我重新坐好,继续开船。而这时候,克拉松终于发现了趴在窗户上注视我们的三个鬼。他发出一声堪称凄惨的叫喊,季宵听着,手指动了动。我怀疑他想堵住耳朵,但在那之前,阿莫尔接连往后退了几步,又脚下一滑,摔在地上。

连呕吐物都被他呛了出来。

驾驶舱里出现了一股腐败的酸臭味。

季宵不轻不重地劝他,说:他们这会儿似乎进不来。阿莫尔,你要冷静,想想办法。外面有三个人,如果说那两个湿乎乎的家伙是你说过的卡皮奥和杜特尔特,那另一个又是谁?在船上,有什么你能信任的,确定是活人的船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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