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时沛和他说自己不喜欢雨天,两个人在车上絮絮叨叨地说话,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为恋人。

阿诺德什么时候在这里画了个笑脸?他画得很认真,但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也许阿诺德不擅长画画。

玻璃窗上的雾气很薄,那个笑脸映着外面的灯光,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阿诺德离开后,时沛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在接受了阿诺德一定会离开的前提下,和他在一起。

时沛并不为此患得患失,他也从没问过阿诺德对此是怎么想的,阿诺德的想法也许比他还要天真一些。

天真的阿诺德使时沛获得了平静的幸福,也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离开,他很感谢阿诺德曾经陪在他身边,虽然这段日子在人的一生中不算很长。

纵使分离仍为一体。

所以时沛不为此歇斯底里,既不伤心,也不忧虑,只是平稳地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轨迹。

也许他是地球上第一个接待外星异形的人类,这是时沛的秘密。

但此时此刻,时沛发现了阿诺德遗留下来的这个稀薄的笑脸,他靠在座位上,和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四目相对,蓦地转过头去,不再看它。

时沛像小孩子一样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前面的车已经开出去好几米,后面的车按着喇叭催促着他,时沛吸了一下鼻子,在一片细雨中,车向前行去。

第42章意识之海

时沛小时候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小学毕业的时候外公走了,时沛回到爸妈身边后,外婆就一个人住,时沛寒暑假的时候会过来陪他。

等到高中的时候,外婆去世,屋子就空了。

外公外婆只有一个女儿,两个老人走了之后屋子没人打理,一楼租给别人做铺面,二楼放杂物。拆迁政策下来后,一楼的人家也搬走了。

过了这么久,老房子早就不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了。一整条老街都要拆掉,时沛在附近的旅馆住下,第二天早上起来跑拆迁的手续。

下午他去了江滩,就是时沛小时候差点交代在那的地方。

江边的木屋在外公去世的那年就拆掉了,真追究起来那应该算违章建筑。如今已变成真正的浴场,和水闸一起系统管理,开闸时期浴场关闭,杜绝了野泳的隐患。

冬天的浴场没什么人,时沛买了张票进去。

沙滩像是重新规整过,沙子踩在脚底下绵软细密,不像小时候那样全是硌脚的小石子和贝壳。江风湿冷,时沛站在沙滩上,眺望远处,看见了对面那座小岛。

小时候在岸上看那座岛,感觉它像浮在天堑之上,非常遥远。十多年后故地重游,那座小岛却变得触手可及。

岸上有冬泳的人在热身,时沛加入了他们。冬泳的是一群老大爷,带头的一边热身一边喊,时沛在老大爷里面格格不入,老大爷的犀利眼神一下就锁定了他。

喊出声!

时沛像军训被点名一样应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开始跟着他们喊。

热身对冬泳来说尤其重要。时沛认真地做动作,每做一个动作都要喊出来,他一开始很小声,后来逐渐变大,好像要把胸口的郁气喊出来一样。

其实他心里什么也没想。

大爷对他投来赞许的眼神。约莫10分钟后,准备下水,先站在浅滩处用冷水擦拭自己的身体,适应水温,然后再慢慢潜下去,正式开始游泳。

时沛弯下腰去掬了一把水泼在身上,不住激灵了一下,时沛不敢放慢动作,怕体温流失,他开始大把地泼水,直到把皮肤擦得发红,随后将身体往前倾,潜进了水里。

那些习惯冬泳的大爷们已经游出去一阵了。时沛慢慢地滑动双臂,他的身体在水里浮起,双脚离开了地面。

好冷。时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交替摆动双臂,保持匀速前行,不断地游动可以让他在水中维持体温。

昨日C城下了雨,今天太阳就出来了,阳光照得江水闪耀,这让水里的时沛有了一丝暖意,这是一个适合冬泳的好天气。

但水面之下仍然冰冷刺骨,时沛在水里感觉自己的心脏正突突直跳,小岛就在他的正前方。

时沛深吸了一口气,潜下水去。

水的声音掩盖了所有,时沛睁开眼,看见阳光在水面折成明亮又模糊的光柱,投射到水底。

他拨开前方的水,像一只漂流的小船在无垠的大海中行进。

时沛从小就喜欢水,他第一次下水的时候就可以自己浮起来,憋气也可以憋很久,时沛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相信自己是条鱼。

时沛喜欢游泳的时候被水环绕拥抱的感觉,听不见地面之上的声音,孤独在水里也变得没那么稀奇,即便在鱼群里,小鱼和小鱼之间也从来不交流。

在这个片刻,无论是十年前的时沛,还是十年后的时沛,他总能感受到永恒的宁静。

时沛浮上水面换气,阳光普照,即便他不间断地游了很久,那个小岛仍然还有一小段距离。

就像一个人看到不远处的山上有一间金色的屋子,翻了一座山又一座山,那屋子总是在不远处的山上。

时沛心想,自己小时候怎么游到那座小岛上去的?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是游得到对岸的人,也是那几个常年游泳,水性最好的人。

他的心昏昏沉沉的,时沛有点想不通自己在干什么。

他深吸了口气,又潜下水去。

时沛自如地向前游去,水下的闪光让他有些恍惚,时沛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不是。

他小时候不是自己游过去的。

一个小孩怎么可能在开闸的时候独自跨江上岛?

这个谜题像一个躲藏在隐秘处多年的死结,在此时此刻悄然松动,散开。

时沛眼前有奇异的光在闪烁,他看到了阿诺德,他蜷在水里,眼睛紧闭,灿烂的金发飘散着。时沛奋力向他游去,他想叫他,但阿诺德听不见。

阿诺德,阿诺德阿诺德。

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不是如果,我希望我祈求你能留在我身边

这才是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你走之后,我却始终无法面对它。

萨菲洛特很想你。

我也是。

时沛眨了眨眼睛,那幻象之中的阿诺德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在白光下摇曳的,澄澈而明亮的水。

时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眼泪,在水里是看不到眼泪的。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哭了,阿诺德这么爱哭,他不免被他影响了一些

时沛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的意识在飘落,就像一片羽毛由高处而下,飘飘忽忽,江水的冰冷缓缓褪去,这支羽毛着陆了,落在一片分外洁白,也分外柔软的地方。

时沛听到周围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非常空灵的声音,他们相互传递着一个信息:

有客人来到了。

有客人来到了。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甚至是未知的语言,他们的声音像温柔的浪潮,整齐地、轻声地重复着:

有客人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