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盲罪 初禾/初小禾 2432 字 2023-08-29

沈戟轻轻将凉拖鞋踢开,想穿软的。

柏玉微怔,旋即了然,把毛绒拖鞋拿出来。虽是夏天,但空调一开,还是很凉爽,穿毛绒拖鞋没有问题。

沈戟换上拖鞋,满足而惬意地眯了眯眼。

柏玉带沈戟去沙发处坐下,倒了杯水,我现在去做饭,你一个人待会儿,可以吗?

沈戟本来舒展的眉一下皱起,那简直是生理上的本能反应。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即便这里是柏玉家里,再安全不过,他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柏玉看出来了,却见沈戟将情绪按捺下去,乖巧点头:好。

柏玉没拆穿,到厨房忙去了。这大半天下来,他们都没吃东西,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沈戟多少得吃点。好在他才储备了菜肉和面皮,正好可以做馄饨,再配一碗青菜汤。

包两人份的馄饨花不了多少时间,他尽量加快速度,但刚包了几个,就听见沈戟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沈戟已经走到厨房门口,没再往里,抿唇看着他。

等不及了?柏玉问。

沈戟摇头,那里看不见你。

一瞬间,柏玉心脏像是泡进了温水里,快要化掉。沈老师被他留在客厅时就很不情愿,斜着身子歪着头看了他多少次?沈老师这样有原则的人,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完成,这次却食言偷偷跑过来,他伸出沾着面粉的手,不等沈戟答应,就把沈戟拉到身边,这样能看到了吗?

沈戟干净的手腕被糊上一片灰,唇角却无意识地勾起来,热意在胸膛里游走,驱散流言蜚语裹挟的凉,爬上脸颊,在耳根布上红霞。

我可以洗菜。吉祥物一样站了好一会儿,沈戟说。

柏玉正想给他一个篮子,便听见他的手机响起来。

沈戟说:是我养母。

上一辈对网上发生的事反应总是不如年轻人快,沈戟庆幸她没有在自己最无措的时候打来。

你想在哪里接?柏玉说:不介意让我听到的话,就在这里接。

沈戟握着手机,短暂犹豫,在柏玉面前接起来。

柏玉继续包着馄饨,没有刻意去听。沈戟侧对着他,语气平静,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惯有的报喜不报忧。吴馨是个温婉的女人,但此时从手机里漏出的声音却焦急不安,是一位母亲在孩子受到伤害时本能的担忧与愤慨。

别人怎么说,你都别往心里去,小戟,我们了解你,你是好孩子有需要我们做的吗?爸爸在旁边,你要不要跟他说你委屈了就回来,工作不重要,做不做都没关系

一道男声插过来,你别乱出主意,那是他的事业,我来跟他说小戟

柏玉绷着的弦缓缓放松,贺枫曳说得没错,沈戟越过了十岁那道坎之后,是在爱与关怀下长大的,养父母给与他的是一个既感性也理性的避风港。

我知道,工作我也会协调好。安抚完吴馨,沈戟正与沈泉随说话,那边问需不需要家族企业出面,他连忙道:不用,太多发声会适得其反,我能够处理好。

柏玉笑了笑,原来沈老师并没有完全懵怔,心里还是有一条明确的思路。他不免好奇,是不是因为有了他这个可以依赖的人,沈戟才不再强撑着?

或许再坚强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也需要一个可以放心垫垫下巴的肩膀。

吴馨和沈泉随又唠叨了一会儿,直到馄饨已经起锅。

沈老师,吃饭了。

沈戟解释自己在朋友家中,挂掉电话跟柏玉一起回到客厅。

馄饨小小一个,皮薄,沈戟先是一口一个,后来一口两个。热气蒸腾在睫毛上,凝结而成的水珠将睫毛染得越发黑亮。

夜已深,而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夏天的风从阳台吹进来,沈戟洗过澡,穿着柏玉的条纹分体睡衣,身上清凉,脚上却踩着不合时令的毛绒拖鞋。他嫌热,脚退出来,踩在鞋上。

我原来叫沈吉,我哥叫沈祥,我们合起来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沈戟喝着柏玉调的鸡尾酒,开始讲贫苦潦倒的童年。

他对早逝的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了,但对贫穷的记忆却刻骨铭心。沈自强没念过一天书,没有田地,靠采山货卖钱补贴借用,性格内向软弱,向来争抢不过其他男人。

每年都有救济款拨下来,却没有一分钱会分到沈家头上。沈家揭不开锅,沈祥会去偷包子馒头给年幼的他,好几次被逮住,有一回被打断了一条胳膊。

当年他还不辨善恶,只知道哥哥疼自己。八岁那年,山里发了几次洪水,山货采不到了,父子三人顿顿喝米汤。沈祥问沈自强,我听王锋说,马上要下来一笔救济款,这回能轮到咱家吗?

沈自强只是叹气。

不久,救济款果然下来了,沈自强还是没能领到。几天后,沈祥紧张地抱着几乎饿晕的他说:我们马上就有钱了!

他虚弱地笑,要吃饭饭,要吃肉肉!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同村三户灭门惨案。八岁的小孩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被村民们关起来,人们高喊着杀人偿命、父债子偿,将他吊在高高的屋梁上抽打、泼水。镇里的干部赶来时,他已经没了大半条命。

往后的两年,他渐渐明白自己的至亲犯了何等重大的罪,而他是杀人犯的小孩。案件尘埃落定之后,他被送回浮水村,警察、干部向村民千叮万嘱,说不能对无辜者动用私刑,但他们一走,等待他的仍旧是地狱。

唯一保护他的是一只白色的流浪狗,他叫它小白,但后来小白也被村民打来吃了。

十岁,他的困境终于被镇干部重视起来,他们把他接到镇里,想为他找一个远离浮水村的新家庭。

他最终被吴馨和沈泉随接走。沈泉随将一本厚厚的字典摆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改一个名字。

他翻了很多天,纤细的手指指着戟,胆怯地问:我可以改这个字吗?

沈泉随说:金戈战戟。为什么选这个字?

我想勇敢一点,强大一点。稚嫩的童音带着颤抖,戟和吉同音,我不能把音也改掉,因为我要记得爸爸和哥哥犯的错。

沈泉随和吴馨担忧地对视一眼,为什么一定要记得?

他们错了,我不能犯一样的错。等我长大了,我要帮助和我一样的小孩。

柏玉忽然明白为什么在芳杭村,沈戟带着满满一车礼物,却非要孩子们排队挨个领取,队没有排好,就一件礼物也不给。

原来沈戟切身体会过规则的重要,如果没有一个制定并坚守规则的人,一切慈善行为都不一定能够帮到需要的人。

沈戟站起来,晃了一下,手里还拿着酒杯,柏先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不好,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变好。你你不要讨厌我。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带着忐忑和害怕。柏玉心中酸楚,童年的烙印仍旧像一副生锈而沉重的镣铐,束缚着沈戟。他拼命从泥潭里爬起来,却没有解开镣铐。他是自愿的,就像他改名却不改音一样,他要让自己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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