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简略,靖千江将这话在心中回味几遍,忽猛然明白了曲长负的意思。
他问道:你是说,你先分了一部分手下,早已把粮食运走了,为了防止其他人抢粮,你自己当饵,在这里将战力都引开?
曲长负感慨似的道:是,所以会陷入这种境地,都是我自找的。下次别来救我了,你看,你每回对我用心总是被浪费。说实话,你的所有行动全都在我的预料之外,我也很无奈。
他这句话就像是一盆雪水,将方才的种种甜蜜、心动、欲望以及暗中滋生的默契熟稔全部泼熄,留下的,只有眼前山洞外银装素裹的真实。
他总是这样,只肯给人片刻沉溺。
靖千江一时无言,曲长负看了他一眼道:也不用这样罢,又不是我叫你来的。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的作风,以后不用为我焦急。
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年了,我也没看透。
靖千江叹气道:曲公子,我真想问问,既然你这么自私、冷漠、无情、不在乎他人的死活,你拼命保那些粮食干什么?是你打算自己吃,不吃就会饿死?还是你觉得给饥民弄来了粮食就会得到朝廷封赏?
你只要配合朱成栾眼睁睁地看着流民被屠戮一空,事情解决,一样能轻轻松松地升官发财这不是你口口声声想要的吗?
他的杠人天赋从来没在自己的心上人身上使过劲,猛一施展,连曲长负都怔了怔。
靖千江道:还有我,你不是一直都在利用我吗,不是不顾昔日情分吗?那你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呢。像我这样一个身份特殊,手握实权,又肯为你死的人,只要稍微给点甜头,还能为你曲公子效力很久呢!
他凝视着曲长负:承认你不想让百姓受苦才如此辛劳奔波,承认你不愿意连累我,才总是想把我推得远远的,有那么难吗?
曲长负哈哈一笑,眼中却殊无笑意:殿下,你未免把我想象的太伟大了吧!
说罢之后,他便要起身:得了,我看你这精神头也不错,那就自己在这养着吧,我先走了。
只是身子没有完全站起来,就被靖千江一把扯住了手臂,用力扯进了怀里。
他的力气根本就不像是一名伤员,曲长负猝不及防,直接撞在了靖千江的胸口上,药味漫溢开来。
那应该是很疼的,靖千江却眼睛也没眨,他从身后牢牢抱着曲长负,轻声道:总是这样算无遗策,这个也想到了,那个也想到了,那你呢?
他死死地箍着曲长负,语调噎然:咱们那么小就相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你心里一直不服气,不甘自己的命运被人摆弄,也仇恨那些随意将旁人性命牺牲的人,你想往上爬,往前走,把他们都踩在脚下,洗脱当年的悲愤无力。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没变,你还是你。
其实曲长负的性情,一直是尖锐的,激烈的。
十一岁那年,他被人抛弃在战乱之中,看着亲人远去,不曾姿态狼狈的挽留哀求,而是学着捡起地上的兵刃,一步一流血,为自己闯出一片生天。
后来摆夷族的族长去世,旁支意图夺位,带领手下将寨子包围,想令支持靖千江这个族长血脉的人屈服,他却从容不迫地站出来,回答说:我从未曾依附于此处。
齐徽对曲长负用尽手段,并且百般暗示,只要他愿意稍加辞色,荣华权柄唾手可得,但曲长负所有之一切,却都是实实在在凭着出生入死的功勋换来的。
他生来钟灵毓秀,却又多病坎坷,他一次次地拥有,又毫不留恋地为了某种坚持,将辛辛苦苦挣得的东西的轻掷。
当时在席上与朱成栾宴饮,靖千江就想过,这如果是真正少年心性的曲长负,怕是在听到对方那番话之后,就会起身离座,拂袖而去。
但他现在已经学会了隐忍与城府,可以笑着和自己所憎恶的人推杯换盏。
可靖千江瞧着他转过身来便殚精竭虑地筹备粮草,这搭进去一辈子做任务才好不容易挣来的一条命,仍是这样说涉险便涉险。
他就知道,当年那个少年一点都没变,他只是活在曲长负心中冷硬的坚壳中,将那份天真,热烈与一往无悔,好端端地保护了下来。
他拒绝的别人了解自己,其实,又期待着有人能够懂得他。
而反观自己,这些年反倒是变得越来越尖锐刻薄了。
自从遇到曲长负,知道了什么叫求而不得,相思无门;
自从母亲和外祖父相继去世,部落发生变乱;
自从感受过战场的杀戮残酷与百姓之悲苦;
自从曲长负死。
他才开始一点点理解了对方身上的无力与不甘。
如今他亦是如此。
他恨这个世道,厌恶眼前的黑暗,最最心疼怀里的人。
靖千江腾出手,摸索着从身后抚上了曲长负的胸膛,按住他的心口。
你总觉得别人不会懂你,可是曲长负,你以为我在喜欢你什么?我会不知道我喜欢的人什么样子吗?你有很重要的事想完成,要做到什么,就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你不许别人亲近你,是不想把跟你接近的那个人也变成需要付出的代价,你只有你自己,这样才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可是靖千江扣住他的肩头,迫使他转过身来,面面相对,为什么总是如此轻忽自己,牺牲自己,曲长负啊
他的手指怜惜地抚着对方的脸:你明明比什么都珍贵,比什么都重要。你可知道,为了能再见你一面,我也是,愿意付出一切的。
第39章风雨从飘瓦
靖千江长年习武,手指上带着薄茧,蹭过皮肤的时候,触感有些麻痒。
行了!
曲长负如梦方醒,略带愠怒地挥开了靖千江的手:你少给我在这里擅自胡言乱语,我说过
他是说过很多话,可惜就没有一句中听的,靖千江几乎是本能地脱口阻止道:你别说了!
他没有被甩脱,反倒上前一步,捧起曲长负的脸,低头就吻了下去。
其实有的时候,身体的接近不需要浓烈的爱意,被冒犯的恼怒也可以起到相同效果。
跟上一次的小心不同,靖千江吻的很重,曲长负不甘示弱似的,便也同样咬了回去。
两人的双唇贴合在一块,气息交融,这一刻如此的亲密无间却又如此遥远,似乎是为了各自的执拗进行的博弈。
他们都是孤独的人。
一个人的坚持,一个人的追求,太苦了,却又谁也不愿意妥协。
而这争斗之中,又有燥热的欲望缠绵地席卷上来,带着痛苦,带着仇恨,带着迷恋。
曲长负腰身微微后仰,退了一步,几乎要被按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面。
但那凉意仅仅是稍稍沾衣,靖千江便将曲长负的肩膀一带,自己转身靠在了石头上,一手重新箍住了他的腰,亲吻愈发热烈。
他没这么冲动过,可是他也再不会如此地喜欢一个人了。
他想要化开对方身上的冰壳,化不开,就用血肉融碎,让自己再也不会被拒绝,让他们再也不会分离。
或许他暂时做到了。
曲长负并不习惯于被身体上的欲望所掌控,更厌恶与人接触。
然而在被对方强行地拉入这股旋涡当中之后,他忽然发现,这样淋漓的放纵可以令人忘却一切肮脏的过往与痛苦的前行。
gu903();所用的压力都被释放出来,这一刻什么都不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