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
画面中,柯少嗔的家里是一阵的兵荒马乱,柯景阳红着眼眶按下了接通键,带着哭腔向夏钧求救般的说:夏钧叔叔
夏钧忙问:怎么了?
爸爸爸爸他柯景阳抽泣着说:爸爸的样子好奇怪,怎么办
夏钧心中一紧,没想到事情竟然真的那么严重,忧虑道:怎么奇怪?
爸爸他说他不认识我而且对父亲的态度也好奇怪柯景阳用手重力一抹眼睛,哽咽说: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父亲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爸爸安抚下来。可是爸爸他看上去,他躺在床上看上去好可怜,一下子很痛苦,一下子又很狼狈,像疯了一样,我从来没见过爸爸会露出那种表情叔叔爸爸他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受伤了?父亲他什么都不和我说,叔叔你告诉我好不好
夏钧忽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议在旁边那三个人面前开视频通讯了。只觉得身侧一阵被针尖刺痛皮肤、刀刃划破身体的异样感,柯景阳的这段话听上去简直像是在火上浇油,夏钧忙说:你父亲没事的!
柯景阳哭着说:真的?
夏钧:你要相信你爸爸!你爸爸什么时候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了?!
可是可是柯景阳六神无主道:那爸爸为什么
夏钧和柯景阳保证:这肯定也是在他计算之内的!
章依莱一把夺过夏钧手里的手机,对那头的柯景阳道:阳阳,我想看看嗔哥。
柯景阳声线有些颤抖:但爸爸现在的样子
章依莱声音重了起来:快去!
柯景阳身体抖了抖,迈着胆怯的步子朝柯少嗔的房间走去,小心翼翼推开门,半边身子探了进去。
镜头在颤抖中,将柯少嗔的身影拍了下来。
夏钧还是第一次看到柯少嗔露出这种苍白脆弱的模样,当下脸色就变了。
听别人说,和自己实际看见,感觉完全是不一样的。
柯少嗔斜靠在床上,眼睛半睁,额头青筋暴起,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不可承受的巨大疼痛。他看着旁边手掌紧紧握住他的尹司锦,声音很轻很轻,却在不断对他说着话。
话语中似乎找不到什么确切的逻辑,就好像睡糊涂醒来说着胡话一样,让人听后非常不安。
没关系我一定会救你
不是让你走了吗!我不想看到你!
司锦,司锦对不起
为什么要阻止我!只要所以人都死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司锦我真的很爱你,我不能失去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这样求你
这完全就像是疯了。柯景阳难过地抹去眼泪,呜咽道:爸爸醒来之后看见父亲,就一直这样了。
章依莱手掌无意识攥紧,屏幕被生生捏出了数道裂缝。夏钧吓了一跳,忙说:小心手,别伤到。
章依莱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把捏紧的手掌松开,深怕将手机捏成了金属块,就再也看不到柯少嗔了。
卜岛闷声说:看这样子,我们的确是不该过去打扰主人。
夏钧向三人确认道:少嗔这是在说他失忆期间的事情吗?你们听懂的吗?
几人纷纷摇头:主人/嗔哥/哥哥和尹先生/他的关系一直很好,从没听说过有这些事。
夏钧诧异:那这是怎么回事?
尹司锦难道明白柯少嗔在说什么吗?
尹司锦手掌牢牢握着柯少嗔的手。躺在床上的人,他的手心很炽热,正在不安分的动着,一如此时柯少嗔那混乱不堪的记忆。
尘封多年的过往再次被挖出,一如那清澈的海水下方沉淀着的堆积物,汹涌澎湃的爆发而出,将水面搅动成浑浊的一片,弄不清那是是非非。
柯少嗔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记忆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时空到底是记忆里的哪一个位置。短短二十年来并没有多美好的人生,不足以支撑容纳他长达数百年的记忆,让他在庞大而又痛苦的过去中迷失了自己此时的立场,满心满脑都是过去的回忆。
重复的,类似的,挣扎的,狼狈的回忆。
悔恨与愤怒,追逐与失败,胜利与放弃。熟悉的人在这个时空或许是见面眼红的死敌,下一刻或许又变成了相知相交的过命战友。曾经的手下败将变成了现在的信任下属,敬仰过的偶像变成了毫无特征的路人,命运悲惨的少年兵现在正在他家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又或许完全是反过来的?
战友变成了仇敌,路人变成了英雄,儿子变成了孤儿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柯少嗔已经彻底弄不明白了。
他只知道,这数百年的人生中,不管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认识了什么样的人唯一不曾变过的,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尹司锦。
支撑着他,在他飘摇不定的人生航程中,像一道明亮坚定的灯塔,指引他、照亮他前进,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依靠。
痛苦也好,开心也好,绝望也好,幸福也好。
不管什么时候,总能找到尹司锦默默陪伴着他,深爱着他,保护着他的画面。
尹司锦就是他柯少嗔能够一直坚持不懈走下去的信仰。
是他漫长而又混乱的记忆海洋中,唯一能将他从虚幻的过去拉回到现实然后停靠在岸的港湾。
尹司锦看着柯少嗔痛苦的样子,心中难过不已。他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去,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过于糟糕的感受让尹司锦此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可现在柯少嗔却正在承受那糟糕的体验,但他什么都不能为柯少嗔做到。
或许,就这么放弃,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