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絮浑身冰冷,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正要将手从相重镜五指间抽出来,省得让他看笑话。
但他手指才刚动,相重镜就像是被惊到了似的,手指猛地扣紧,不肯让他抽出去。
顾从絮深吸一口气,对上相重镜还未退去震惊的眼神。
一腔真心被冷水当头浇下的感觉并不好受,顾从絮以为自己会像平常一样怒气冲冲地咬东西,可他现在内心却如同死水一般毫无波澜,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做什么?顾从絮有气无力地挣了挣手,相重镜依然死死扣着,他惨笑一声,你是打算看我笑话吗?
相重镜立刻摇头:我没有。
六十年前相重镜神魂不全,就连感情认知都极其单薄,而在三毒秘境融合一部分神魂后,他逐渐找回感情,但因经验缺乏,对情爱一事依然不通。
相重镜不懂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他有种预感,若是现在放了手,定会后悔终生。
相重镜拼命思考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但思考的空隙他的小指无意识地勾着顾从絮的手背,焦急地摩挲着。
这个小动作将顾从絮撩得手背上缓缓爬上漆黑的鳞片,就连眸瞳也有些发红。
相重镜平日里嘴头上撩拨人根本就是纸糊的老虎,顾从絮习惯了后一点都不惧怕,甚至还能反将一军,去看相重镜被反撩着面红耳赤的神情。
但顾从絮不得不承认,有时相重镜无意识的小动作却更能将人撩得神魂颠倒,难以招架。
顾从絮呼吸急促了几分,他难得冲相重镜龇了龇牙,沉声道:相重镜,你知道招惹一个还在交欢期的龙,会是什么下场吗?
相重镜小指猛地一僵,这才意识到顾从絮的交欢期竟然还没过去。
两人面面相觑,正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啾叽,相重镜本能往下一瞥,发现孔雀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相重镜:
相重镜如蒙大赦,忙将顾从絮的手松开,弯下腰来将孔雀捧在掌心。
顾从絮被松开了手,却并不觉得难过了。
方才相重镜那副模样根本就不是将他当成工具的架势,或许那句话
真的是发自真心?
顾从絮强行按捺住死灰复燃般的狂喜,正要用神识进入他识海里瞧一瞧,相重镜突然道:三更,你喂孔雀吃什么了吗?
顾从絮眉头紧皱:没有。
相重镜将孔雀给他看:可是它
顾从絮不耐烦地瞥了一眼,突然一愣。
这孔雀才刚破壳没多久,竟然已经长胖了一圈,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喂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
没有。顾从絮又说了一句,它一直都在这里,哪里都没去。
相重镜若有所思,意识到孔雀可能是吸收了云中州的灵力,所以比九州生长得快。
他将孔雀置于眼前,尝试着道:孔雀,你会解摄魂吗?
孔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似乎还在记恨被爹丢弃,还被闷在被子里大半天的事。
相重镜也想起来自己被下了随印后抱着三更唤儿子的事,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对不住,我眼神不太好使,你若是将摄魂解了就能好了。
孔雀神智似乎已经开了,听到这句话扑扇着翅膀啾了一声,似乎在质问真的吗?
相重镜点头保证:真的。
孔雀又犹豫地看了他半晌,这才蹦到相重镜的指尖站稳,豆粒大的眼睛盯着相重镜的眼睛。
顾从絮手指猛地一蜷,整条手臂化为龙的利爪,沉沉盯着孔雀,好似它有一丝一毫伤害相重镜的趋势他就上前将它活撕了。
孔雀被不知名的杀气激得抖了一下,眸瞳再次闪现当初摄魂的花簇模样,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花簇旋转的方向却是和之前相反的。
与此同时,直直看向孔雀那双摄魂眼睛的相重镜眸瞳猛地涣散,失神地盯着虚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耳畔的所有声响似乎被一层琉璃墙隔住,相重镜怔怔看着顾从絮气急败坏地上前将他抱住,怒气冲冲将他掌心的孔雀甩飞,焦急地对着他喊着什么。
相重镜听不到,更无法回应,神智仿佛坠入黑暗似的,缓缓失去意识。
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孔雀的鸣叫,相重镜倏地张开眼睛。
孔雀破开漆黑云雾,缓缓落在相重镜手上,漂亮的眸子流下两行清泪。
主人。
相重镜垂眸漠然看他,道: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孔雀道:主人,地脉被三毒火焚烧,灵力中残存的三毒能将九州修士化为受三毒操控的怪物,只靠您一人无法驱除所有三毒。
相重镜冷冷看他:那你呢?
孔雀喃喃道:地脉不可毁,主人,我需要地脉灵力维持人形,我孔雀不想一生任人玩弄取乐。
相重镜轻轻闭眸:你也要离开吗?
孔雀痛彻心扉,沉默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颔首道:我不愿化为凡物,除非主人对我用摄魂,让我追随于您。
摄魂?相重镜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孔雀华美的翎羽,柔声道,你不是不愿受人玩弄,被操控一生吗?若是如此,我同三毒有何分别?
他抬手轻轻一震手指,孔雀展开羽翅,茫然看他。
相重镜笑道:走吧。
全都走吧。
这是孔雀一生中最心不甘意难平之事。
他背弃了自小养他长大的主人,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展翅离开。
坠入回忆深处的相重镜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隐约知晓摄魂已解,他当年被自己封印的记忆也已经彻底恢复。
同之前破碎的记忆碎片里一样,相重镜的前世便是守护地脉的宗门宗主。
相重镜自幼无父无母,自小便被当成下一任宗主被族人们抚育长大。
族人们待他极其严苛,相重镜从来不得丝毫空闲,自小到大身边只有一个名唤溯一的玩伴,除此之外皆是在无尽的功课和修炼中度过。
在相重镜的记忆中,溯一是个极其有趣的人。
他虽修佛道,性子却极其欢脱,成天变着法子哄相重镜笑,就连孔雀也是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给相重镜打发时间的。
三毒火第一次焚烧地脉时,十九岁的相重镜已是宗主,他从高山之巅纵身一跃而下,从万丈深渊直入地脉,以血筑成法阵,将地脉深处焚烧的三毒火瞬间熄灭。
也是那次,让本不服气年纪轻轻的相重镜做宗主的族人闭了嘴,不情不愿尊他为宗主。
但两年后,三毒火卷土重来,这一次相重镜却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幸运,他几乎耗费了全身的血化成巨大的法阵,才堪堪将火熄灭,并用封印彻底将三毒火封印入地底。
等到溯一赶过去的时候,相重镜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溯一慌张将他抱起,用灵力为他止血修复破碎的经脉。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缕残存下来的黑雾悄无声息爬上溯一的衣襟,缓缓钻入他的经脉中。
自那之后,相重镜便一直在养伤,他对溯一极其信任,地脉的后续清扫和封印全交于溯一去处理。
养伤的那段时间,相重镜闲着无事教孔雀摄魂,孵龙蛋,剩余的时间全都在仰着头看着墙外漂浮的柳絮。
溯一将寻到的温养灵脉的药端来给他,瞧见他一直盯着外面的天空瞧,笑道:我每次来,你都在盯着那树发呆,喜欢我给你种一棵?
相重镜拢了拢红色鹤氅,懒洋洋道:不了,我只是喜欢白絮。
溯一将药递给他,道:那白絮有什么好看的,飘来飘去,烦人得很。
相重镜笑了,将药一饮而尽,不可置否。
gu903();他自幼便活在族人为他安排的道路上,不能踏错半步,仿佛被人操控的提线傀儡,永不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