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絮接过药碗,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苦,他怎么吃?
满秋狭幽幽道:良药苦口啊真龙大人。
真龙大人瞥他一眼,示意他可以跪安了。
满秋狭依依不舍看了相重镜的睡颜一眼,才颠颠跑了,打算回去继续画画。
相重镜浑浑噩噩,仿佛沉浸在噩梦中怎么都醒不过来。
在那场噩梦中,他站在高墙下,微微仰着头看着满天柳絮。
有人在他身后笑着道:你的伤还没好,总是站在那吹什么风?又想喝苦药发酒疯了?
相重镜微微偏头,露出一张满是病色的脸,他恹恹道:喝药发酒疯,这是什么道理?
在他身后,一身僧袍的男人含着笑,眸中全是温和之色地看着他,道:上回仙君发酒疯之事已经传遍宗门上下了。
相重镜似笑非笑瞥他:你传的?
溯一忍笑道:善哉善哉。
这个意思便是主动承认了。
相重镜抬手随意一招,漫天柳絮被他招来,原地化为一圈繁琐的法阵,轻飘飘朝着溯一攻了过去。
溯一早已准备,屈指一弹将阵法散去:我这不是特来向你赔罪吗?
相重镜身子虚弱,动了点灵力就闷咳一声,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到旁边的摇椅上坐下,睨着溯一的视线全是孤傲。
怎么赔罪?
溯一笑着招来一个小盒子,屈指弹开。
相重镜本来没什么兴趣,视线懒懒落在那盒子后,眉梢一挑,诧异道:龙蛋?
正是。溯一道,地脉的三毒火已被你用法阵熄灭,我在清扫时发现了卡在地脉岩缝里的龙蛋,你重伤需要好些年才能痊愈,倒不如孵个蛋打发时间?
相重镜瞪他一眼:你才孵蛋!
溯一挑眉:要不要啊?
相重镜犹豫半晌,才没好气地一把接过来,眉目间皆是鲜活的傲气:要啊,我拿来煮着吃。
溯一:
话虽如此,溯一离开后,相重镜还是红着脸,偷偷摸摸将蛋揣在了袖子里,打算孵一孵,看看能孵出来个什么玩意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沉浸在梦中的相重镜只觉得时光好像从身边飞快流逝,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漫天柳絮飞过后,面前没了高墙,只剩下一片漆黑中那无数蔓延开来的灯盏。
那是彻底封死的三毒秘境。
相重镜眉目间的鲜活傲气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哀伤漠然,他坐在那棵枯树上,衣摆被风吹得翻飞不止。
整个秘境只有他一人,除了那些咆哮的凶兽外,再无活物。
相重镜坐在枯枝上漠然看着虚空,好像被囚禁在金丝笼的鸟儿,无法挣脱桎梏。
无论何时,耳畔、眼前皆只有他一人。
相重镜喜爱热闹了半辈子,头一回知道原来孤独也能将人一寸寸挫骨扬灰。
不知过了多少年,耳畔依然是呼啸的风声,宽大的袖子却突然传来一声琉璃破碎的声响,接着袖口轻轻动了动。
心如死灰的相重镜垂眸看向袖子。
一颗盯着蛋壳的小脑袋悄悄顶开袖子冒了出来,竖瞳眼巴巴看着相重镜。
相重镜一愣。
过了太久,连他自己都忘记了那袖子里还有一颗没有孵化出来的龙蛋。
相重镜呆愣地和刚刚出生的小龙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后,小龙嗷呜一声,奶声奶气地咆哮道。
爹!
相重镜:
陷入梦境的相重镜骤然清醒,猛地张开眼睛狠狠一甩胳膊,将缠在他手腕的顾从絮直直甩飞,砰的一声砸在床柱上。
相重镜还沉浸在那个噩梦中,怒骂道:谁是你爹?别乱叫!
顾从絮:
恶龙瘫软成一条,眼睛发晕吐着舌头,赖叽叽从床柱上一寸寸滑了下来。
第47章灵柳龙息
相重镜被那句满是奶气的爹吓得不轻,坐在榻上撑着额头剧烈喘息,墨发披下,几乎将他单薄的身子整个遮住。
顾从絮被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爬起来化为人形,咬着牙阴恻恻道:相、重、镜
相重镜脑海一片混沌,喘了半天都没清醒,听到有人说话,立刻迷迷瞪瞪捂住耳朵,唯恐再听到那句震到他天灵盖的爹。
顾从絮舌尖抵着上颚,扶着摔疼的脑袋爬起来,沉着脸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相重镜,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说法。
只是他左等右等,非但没等到说法,反而眼睁睁看着相重镜闭着眼睛往后一倒,竟然再次往被子里缩,看起来似乎又要睡觉。
顾从絮:
顾从絮咬牙切齿地坐在床沿,瞪着相重镜,道:别睡了,你都睡了两日了!
相重镜小声嘟囔一句什么,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从絮继续睡。
顾从絮眉头越皱越紧,见相重镜将脑袋都埋在被子里去了,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冷笑一声,将手指放在了被沿。
相重镜迷迷糊糊,根本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满脑子都是凌乱的记忆,最后定格在顶着蛋壳的小龙脑袋上。
他好像醉酒似的,脑子一点不会转,甚至还有些害怕地想:那龙崽子是我生的吗?
要不然为什么一条龙要唤他爹?
这个认知把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相剑尊吓得腰都软了,浑身都在哆嗦。
就在他努力清醒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蹭,相重镜迷茫地伸出手将腰间的被子撑出一个小鼓包。
视线微微一瞥,便和一个搭在他侧腰线上的小龙脑袋对上了视线。
相重镜一愣。
顾从絮还以为他在逃避:别以为躲起来就行了,出来,我们算算账。
相重镜神色呆滞,连瞳孔都是涣散无神的。
顾从絮拧眉:你不会忘记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吧
话音刚落,相重镜猛地回神,惨叫一声,一把拽住顾从絮的脑袋,掀开被子扔了出去。
顾从絮再次撞到床柱上,同样的位置缓缓滑下来。
顾从絮:
看、看来是没忘记。
好在真龙皮糙肉厚,没被撞出个好歹来,他再次化为人形坐在地上,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咬着牙道:你故意的吧?
相重镜墨发凌乱,裹着被子愕然看向顾从絮好半天,视线的迷雾终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