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房东手上捧了一把瓜子,边磕边说:没有。
案子发生之后,彩虹公寓现场封锁,法证在五楼公寓取证,其他员警则给相关人士问询笔录,好归纳线索。这种撒网取证的办法吃力不讨好,整栋六层公寓从住客到保洁都有可能是凶案目击者,然而大部分根本不觉得与平常日子不一样,住隔壁的听不见一墙之隔的动静,其他人更不可能给出有用线索。
还有个别的,怕惹上是非,看见只当看不见,一概只说不清楚不知道。
苗颐负责的公寓房东就是这么个人。
面上不惊讶,也不配合,问的什么问题几乎不曾思考过,回答的只有没有,没见过。折腾了十几分钟,苗颐忍着气,您说的没有,是没见过,还是没留意?
房东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把房客簿推过去,从二楼到六楼,逐间房开门看看,住进来的哪个不稀奇古怪,从背景到行为都有问题,多可疑都可疑不过他们。把他们全抓进拘留好了,我正要大扫除,刚好有借口赶人。
监控录像呢?
没有。房东啐一口瓜子皮,公寓里面没有,外头有一个,电线早被老鼠咬坏了,就是个摆设。
苗颐问,访客资料呢?
房东抬下巴,喏。
住客簿下面压着的就是访客资料,苗颐翻开一看,里面的姓名联络电话随便填,有叫爱新觉罗的,也有叫歼敌机311的,电话只有六位数?你们不核对的吗?
核对了,他就叫这个名字。至于电话号码,人家有心不告诉你,核查又有什么用?
苗颐听了火冒三丈,笔录簿摔前台桌上,有人真名叫马可菠萝的,你耍我?酒店公寓没有监控系统,访客不核查信息,发生命案一问三不知,工商资料、消防连卫生都不过关,这就是间黑店!
房东笑了:我有说不是吗?
苗颐说,你等着,我现在就举报消防,先查封了公寓,把你抓进去慢慢审。随即动身,佯装要打电话。
房东站起来,瓜子壳随肥肉抖了两抖,然后簌簌掉落地上,她拍拍手:唉,封吧,我早就不想干了。说着,转身推门,进里面的休息间睡觉去。
苗颐惨败。
入行四年,大案悬案也是破过的,居然栽在一个街访笔录上。苗颐灰头土脸爬楼梯上去,想着待会儿怎么跟队长交代。
走到四楼转角,一个熟悉的背影佝偻坐台阶,头半埋在膝盖中,卷发低垂几乎看不见眼睛,灰暗程度不低于她。
苗颐:你怎么了?
正要走过去,杨清水头没抬起来,手伸出去叫停:你别过来。被这里的人看到我跟警察来往,我怕被房东连夜赶出去,今儿要睡天桥底下。
好歹公务员编制人民公仆,在这里如同病菌携带者,人人避之不及,苗颐深感羞辱。
杨清水:上去的时候,你去跟林知律说,让他搞定事情来这儿找我。
苗颐皱眉:你腿不好好的吗,怎么自己不上去?别说不能当面跟警察对话,我会揍你。
住客守则是其一。主要我不敢上去。杨清水贴着白墙,十分沮丧。
苗颐想起,本来今日的行动,林知律让他们去公寓护送余贤到安全屋,然而中途杨清水出事,这才耽搁了行动。
他是因为这个自责?隔着两米,苗颐说:我听法医说,初步判断余贤死了超过六个小时,远在你出事以前,就算要怪也不能怪你。
杨清水摇摇头,我的责任比这个更大。
拦下杜柔,将余贤送往公寓,他知道暗处一定有人注视一切,这是他所期望的,越是在他们面前露脸,计划越是有效。
要有确切的杀人证据,那些穷凶极恶的人才能被入罪控告,伪造意外和破碎尸体都被他破坏了,他要帮忙制造多一起凶案。
余贤不该被置于险地,杨清水用自己做饵,让鱼咬钩,这是他的计划。
那天在四方街,看见林知律的车子在跟踪他,杨清水松了一口气,有他在,自己大概率只是冒个险,不会真的嗝屁。
果然,谋杀发生得迅速,才几天时间,杀手组织就转移目标,先对他动手了。
下饵、上钩、抓人,计划实施得相当顺利,还逮捕不止一个人。
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是侦探里的推理英雄,不但追查凶手,还能阻止凶案发生,功德无量。
高兴不过两个小时,他保护的人就死了,还是上吊。
他凭啥以为自己是英雄,就一双废手,两根跑不动的腿,别说枪了,小刀都舞不起来,居然打算单人匹马对抗杀手组织?脑子真的被浆糊了。
要是早一点告知警方,让林知律插手,也许
见杨清水不欲多言的样子,苗颐无话可说,便继续上楼,往案发现场去。
她上楼时,余贤的尸体已经被收敛上车,送往鉴定中心等待法医尸检。现场确切与案情相关的只剩下悬在横梁上的一根登山绳,法证组同事到场拍照搜集证据。
林知律站在靠过道的墙边,看着眼前一小方空间默然思索,察觉有人靠近,微微侧脸。
队长。苗颐赧然,没问出有用的消息。
林知律没说话,略颔首,表示他知道了。
法证搜证收尾,蒋在月深深吁一口气,站起身,朝正在等待结论的林知律走去。
林知律抱着手,问了一个他很清楚答案的问题:以你的经验,谋杀的可能性高吗?
蒋在月微怔,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武断,一般现场定性,要相当谨慎。尤其是这种几乎没有可疑的自杀案子。她顿了顿,回答:如果是谋杀,凶手行动一定相当干净利落。现场只能找到死者穿的42码鞋印,没有外来闯入的痕迹。
死者指尖发绀,死前可能经过剧烈挣扎,但不足以判断系谋杀,毕竟上吊窒息相当痛苦,即使是自杀,人也本能地会抓衣服绳子。
不过我会尝试在他的指甲里看有没有其他的衣料纤维,或许能确认现场有消失的第三者。
如果是从后背勒紧,迅速吊上横梁呢?林知律忽然问道,死者就没办法抓到对方。
蒋在月摇头,即使如此,后背会有摩擦,即使没有皮下出血,衣服上也会有挣扎留下痕迹,除非凶手穿的塑料或化工纤维料子。
你刚才说,现场找不到第三者鞋印?
是。蒋在月忽然意识到什么。谋杀成立的话,对方懂得隐藏足迹,自然不会留给他们纤维证据。
林知律点点头,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间。
公寓走廊上门窗封闭,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对比身后忙乱的脚步,显得尤其死寂。苗颐跟上来,队长,你觉得是谋杀,是因为余贤没有自杀的动机吗?
林知律:登山绳。有心自杀的人,一根腰带,一条电线就够了,不用特地买三米多长的绳子,这种登山绳承重可以到1000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