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谈争斗跟手段,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是对手,起码现在绝不是。
谈亲情,更是滑稽。
他更明白对方一出生就站在高处,这一生都不必低头看自己是否能够得着那位置。
只要她不死,谢家嫡脉依旧是她的天下。
天生有严苛礼法庇护,还有……
“父亲从未厌弃过你,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咬牙,嫉妒到极致,也心中极度不平,语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今天这一切,其实是他让三叔配合你所做吧,就为了替你摆平家里的障碍。”
他还未说完,得明谨偏头扫了一眼。
像在看一个傻子。
“好好一个儿郎,年纪也不小了,怎想事这么感情用事。”
“他是一个心机多深沉薄凉冷血无情的人你不知道么?”
“但凡手段,必为权衡利弊,你瞧着我今日威风,却不知是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让祖母不舒坦罢了,也为了在你们这些小孩子面前显摆面子,不过目前看起来效果不错。”
她淡淡的目光滑过他,似笑非笑,但谢之檩表情都没能收住,微微质问:“你怎么能如此说父亲,你……”
“我从小跟他对骂不知多少次,还拿花瓶砸过他,到最后他也没舍得打我,是不是很嫉妒?”
谢之檩脸色铁青了。
明谨转过脸,继续烧纸,声音比表情还淡,“别拿你与他的干系来找我麻烦,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承担后果,而我与他之间的,谢家也没人能干涉,包括你。”
她的高傲跟冷漠,仿佛在这宗祠才露了冰山一角。
此前哪怕在主屋对峙冲突,她也向来不改端方气度。
“谢明谨!”谢之檩那俊俏小脸蛋气急之下才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因克制,也不知用何等言语去攻讦明谨,只能森森看明谨一眼,带着厌憎气恼转身欲走。
“谢之檩。”
忽被唤住。
“明月是小姑娘,可以只看看表面规矩,引以为戒,但你不一样。”
“今天看到听到的,我希望你明白它真正的意义。”
谢之檩顿足,忍不住回身去看她,却只看到燃烧佛经书页飞灰而起的烟在她身旁萦绕,灰与白,笼罩眉眼,渲染皮囊轮廓,将她跟那大片仿若数不尽的森严牌位们交融在一起。
宗祠的森严庄重像是地狱里呼啸而出的刑场。
那一时,年纪轻轻的他竟无端觉得这位风华正茂的嫡姐身上有超脱于人间的暮气。
他蓦然有些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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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沥带着疲惫,也没回自己院休息,问了明谨所在,来了宗祠,只见到热气已灭但半盆满的火盆灰烬。
明谨在宗祠边上的茶亭。
看着阳光明堂,一身清净,让人望之悦目,洗去疲乏。
这才是我谢家嫡女该有的样子。
一见面,谢沥先喝茶,缓了心口积累的郁气,再朝不喝茶只替他煮茶的明谨看去,斟酌一二,还是将此前压着的疑问道出:“你父亲与你密信通知今日动手?”
“怎会。”
“那你今日怎忽然发作……”
毕十一真不是他能调配得动的,前者属于暗卫,暗卫只属于嫡脉。
“可能是了解他吧……”明谨叹气,“尚不知父亲大人放我出来作甚,但猜测主因在都城,要去的也该是都城,偏要我在乌灵逗留,要么是拿我给祖母寻开心,就是反过来拿她给我寻开心。”
谢沥总觉得自家侄女言语不是一般锐利深刻,总能入木三分。
就是听着膈应人。
是了,这位嫡女也就是对自己极厌憎极致之人,端方风仪才会有所损伤。
且她也不计较这点损伤,无所谓虚伪遮掩——之前老夫人巅峰时都不愿意遮掩,现在就更不必了。
不过他都怀疑四年前他大哥是因为被自己女儿给挤兑太伤了才怒而遣送别庄的。
明谨也没留意谢沥暗自腹诽,只保留面上的叹然,继续婉婉道:“他向来不做无谓之事,既放祖母派人害我,又放我回乌灵,早知道我脾气,来往向来公道,总会出手回敬。一边是女儿,一边是母亲,他总得控制局面,所以我猜想这边早有布局。而东家这些年行事过于轻狂,于谢家本无益,若是他远在都城无所知,三叔您也会上报的。既知晓,又不是没有能力管束,既真的不管,那就是刻意放纵,养肥他们的贪婪,放大东家的罪名,替代谢家承担东阳郡案,堵住政敌们的嘴,也将祖母摘出来,将案子结成铁案,保证谢家名望不至于亏损太重,于他官途也不会有太大影响,算来算去,那位表小姐的生辰礼是个动手的好日子。”
“至于我跟祖母的事,左右不会死人,谁胜负于他都不相干,不过只要我赢,于家族利益就不会有损伤。”
她好像笃定谢远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也笃定谢远知道自己会赢。
父女之间太了解对方了。
“我若说错了,三叔指点就是,何必这般看我。”
谢沥表情有些沉重,似叹又感:“你若是儿郎……”
“我若是儿郎,父亲怕是早把我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