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生。长宁轻轻唤了。
苏遥生果不其然松了那只手,眉目间不知是厌恶还是不爽。
长宁见了,也觉得尴尬,退开半步,安常侍,去苏府请轿。
不必。苏遥生又是目不斜视,丢下那人,领了随从朝苏府走去。心中却懊恼不已,难堪就难堪,还偏被那人撞下。
一路,却仍是能听到身后,马蹄哒哒,不远不近,直至将她护送回府。
长宁牵着马儿走了,苏遥生躲在门后偷望,长宁当真高了许多,步子稳健,却已不是当年那个一瘸一拐的少女。
怎么不去送送?身旁,娘亲的声音将苏遥生吓了一跳。
当下红了面皮,就要往屋里闯,一抬头,又被堆了满院的珍宝又吓了一跳。
你看看,都是公主送来的,还托人送了话儿,说让生儿先挑,生儿快看看!苏母笑的灿烂,满眼华贵,当下就一头扎进珍宝里翻翻看看。
生儿不喜金玉之物,累了,先歇下。遥生看都不肯多看半眼,转身回了屋,心情又憋又闷,却无从发泄。
才转过半天,不想六皇子处又递来拜贴,晚上有七公主的洗尘宴,长睿相邀。被苏遥生拒下,却还是去了,是作为跟随父兄同行的家眷。
入了夜,皇宫里灯火通明,宫娥侍从们进进出出。
苏令卿到。展开拜贴的侍官通传,转眼就有宫娥手执宫灯,行礼引路。
苏遥生来过许多次,作为女眷,总会参加些春宴秋猎,诗会节庆。不算生疏,可她喜静,便来去匆匆,疲于应对。
苏令卿家一名嗓音尖细的通传高喝。
入了大殿,苏遥生随父兄行至大殿中央,与皇帝请安之后,被安排在了右侧席首。入眼,皇戚位列左席,重臣位列右席。这左席的席首当然是那位绝世无双,城府内敛的献平君长宁。
遥生余光横扫,那人没再穿官袍,一身竹翠的霓裳清爽,长发绾得
松松散散,她只插了一支极其朴素的玉簪,却和她那闲适温润的面庞说不出的相称。
阿爹和哥哥坐在席首,遥生却只能坐在阿爹身后,仍是回味那余光中的面庞,不一会食几已被安置在面前。
皇上今天心情甚好,所以未待多言几句就开了席,长宁一直在外,与宫中牵扯不很深,所以这席间相处,倒也还算融洽和谐。
长宁的目光总会忍不住向苏遥生望去,苏遥生多是坐得端正,隐在苏令卿的身后,几乎要将自己融进黑暗之中。苏海潮与身旁的近臣交耳相谈,长宁却见遥生食几上的饭菜几乎不曾动过。
在这样一个阶层分明的社会里,自己的饮食算是顶好,各式各样的肉菜她也算都尝了个遍。臣与君有别,自然会差上许多,这女眷便是最不受重视的人。
长宁皱了皱眉头,看看自己食几上摆得丰盛的饭菜,扭头朝奉在身后的安常侍招了招手。
苏遥生望着那人此时正静静点头,安常侍似乎追问,长宁会皱起眉头,正不知那人又在纠结何事,却在长宁望来时,不小心目光相撞,苏遥生又不着痕迹垂了眼眸,压下烦躁的心绪。
第7章初露锋芒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皇上身处高台,却看得清晰。似是玩味,擒着酒樽意味深长而笑,便也能窥析出这朝中走向。
那安常侍唤来了分食的宫娥侍奉,八珍一口未动,长宁指点了其中五珍,对半分开。撤去盛器,又仔细安顿过几句,那宫娥告退,一路寻着墙角绕行,偌大的宫殿几乎绕了一圈,终于停在了苏家女儿苏遥生的面前,依样给只配食三珍的女眷,配齐了这八珍。
皇上饶有兴致,看得正热闹,捏了炙烤的肉片沾了盐碟放入口中。这一席本算家宴,除去尚小的几位皇子,正适龄的皇子们,各个神色迥异。要说这席间,宁儿才是正主,偏生那位苏家千金,成了焦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上目光扫去。见众皇子饱暖思淫,皆是目光注视与一人,就是苏令卿宝贝得不行的独女苏遥生。而那位遥生,此刻在灼灼目光之中,竟仍是坐得安稳,食之甚少,即便八珍就在眼前,也是端庄优雅,目不斜视。却有一人似乎总会入了她的眼,那就是坐在正对的宁儿。
有趣。
皇上正是揣测,被堂中一人的高声大笑打断了思路。目露阴郁,不悦的朝着那笑声望去。
献平君此番回京,越发出落的窈窕动人,一晃两载,不思归家,可不是在外有了小郎君吧?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邻席的长皇子长泓。
长宁这几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沉寂,就连皇上也会感慨长宁变化。不想,这气氛清冷数息,那人却是不语。
就连苏遥生,也忍不住抬了眼去瞧。
待到气氛几乎尴尬到窒息,长宁才幽幽一笑,大哥说笑了。
长泓被打乱了节奏,望着那人有些不知所措,竟然忘了话茬。
是啊,一转眼七妹也到了待嫁的年纪。若是有倾心的公子,宁儿也可向父皇邀上一功,莫要不好意思错了良人。六皇子长睿接过了话头。
遥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从前依着长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定要是回怼上一句你不也未曾娶亲?如何跑来催我?可倘若是当真这般回了,便是中了长睿的下怀。遥生知道
长睿想什么,皇上今日心情甚好,他顺势提亲与自己,也许皇上就应下了。
那,六哥倒说说,可有良君与长宁适配?长宁的话未见气势凌人,却问了个措手不及,长睿只待长宁反咬一口,倒是未当真准备那么多。
宁儿尚不急婚配,这才刚回宫陪在父皇身侧,大哥六哥可又要撵着宁儿不得孝顺?长宁含笑扭头望着父皇笑,书中的父皇需要她来压制兄弟间的势头,眼前的父皇同样需要。
我宁儿戍边有功,想要什么赏赐?父皇果然替长宁避开了这道难题。
宁儿求安,那就请父皇准宁儿卸任长宁郡守,不再牵涉戍边事务,容宁儿一心孝顺陪伴父皇。长宁笑的从容。
却震惊了堂中一众,一介女辈步步为艰,熬出今日这功绩那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论是后宫尊贵,就连皇后也不得摄政,长宁却初露头脸就故步自封,请皇上卸了自己依凭,又变成个无足轻重的公主?!
这人人都在争权的皇宫之中,长宁在皇上眼中却是不同了。她不争不抢,两年前赐予她的,她今日都加倍奉还。朝廷掏出的赈灾银,如今同流水一般回潮到国库。长宁带走的兵,能战,皇上命辅良将去看,那支兵骁勇严律。可这个宁儿,卸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这是何意?就连皇上也看不穿那人心思,准了!
谢大哥六哥关心。长宁谦逊一拜,端起酒樽敬酒。
两位皇子也同样是诧异回敬,相视了一眼,便只得安于席间。
殿内照旧是热闹,人声不绝于耳,可殿内的气氛就不觉古怪了起来。众人讨论的重点皆是落在长宁身上,酒过三巡,大皇子眉目中渐渐有了一丝喜悦,两年前长宁害自己没能娶到苏遥生,今天扒了她的官职,也不算未有收获!
可这一丝喜,落在皇帝的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皇上正也不解长宁此举目的何在,可既然是个身无半点依凭的公主了,自然也是不足为惧。
这皇宫之内,就如盘中散沙,第一捧先是皇帝抓了,余下的才配各皇子争夺。长宁手中的沙散了,大皇子却面露喜悦。
皇帝的脸上逐渐阴郁,脑子一转,想起长宁反反复复的说:
宁儿是爹的宁儿。
缓缓落了酒樽,这两年中,长宁解了不少困楚。可这朝里的斗争却是一日比一日更甚,如今他的宁儿终于回来,才一面见父亲,却被自己砍去了势力。望着大皇子几乎掩盖不住的畅快,皇上才猛然醒悟,竟是自己自裁了臂膀。长宁手中的沙已松,又该是谁将那捧沙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