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他又取出一套换洗的衣物。
谢灵均沐浴换装后,天光从东山漏出,不知不觉竟然一日过去了。
他忽然念及山门外的沈正泽,不自觉地向山腰走去。
谢灵均从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走下,遥望底下,却并没有看见沈正泽。
说不清为何,他心中泛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失望怒火沈正泽果然只是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果然只是一时兴起,绝不能持久以恒;果然没有对自己感到愧疚,只是把逗弄他当做一种可有可无的乐趣。
谢灵均气血上涌,右手紧紧扣住剑柄。
走到正午门下,一缕天光洒落在山腰,地上树影随着晨风摇动,斑驳细碎。
早。
熟悉的声音在谢灵均右侧响起。
谢灵均因为法力低微,又不能轻易动用神魂之力,所以就连几十丈外的人都没有发现。
沈正泽支着左腿,坐在正午门右侧的白石长柱下。
他等待多日,在悔恨、焦虑、痛苦,万般情绪的纠缠下,看起来仍然俊朗非凡,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风尘与烟火。
谢灵均心中翻腾起熟悉的渴望。
杀死他。
让他殷红的鲜血溅落在我的长剑之上,用我的剑锋去割裂他的衣袍。
用他的性命来祭我的剑,来衬我的独一无二,来证我的道。
总有一天,谢灵均薄唇轻启,沈正泽,你会死在我的剑下。
沈正泽笑了,是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笑,是在江中任凭一叶扁舟随意漂浮的笑,是清风朗月,是明月天涯。
你要杀我,先利其剑,再固其心,剑心合一。如果有这么一天,我等着你。不过很可惜,我不能死在你的剑下,我的命是谢灵均的。
沈正泽将目光从谢灵均身上移开,悠悠望向天际。
谢灵均看到沈正泽,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为何他可以轻易放下刘少卿的穿胸一剑,却始终对沈正泽耿耿于怀。
尽管刘少卿玩弄了他的感情,但在这段关系中,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他给予刘少卿平等的、合乎情理的爱,这是他的意愿;一旦他放下,刘少卿就什么也不是了。
而沈正泽不一样。
沈正泽可以说与自己棋逢对手、势均力敌,谢灵均不得不将他摆在与自己同等的高度,不得不去征服、超越沈正泽。
沈正泽只有一个,谢灵均的对手也只有一个。
正是如此,谢灵均才会在看不到沈正泽的时候,对其充满了厌恶,而看到了沈正泽本人,就觉得自己曾经的厌恶不过臆想而已。
你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将通过我的剑还给你。
沈正泽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地,示意谢灵均坐下。
他问:你猜,我现在心情如何?
谢灵均想起沈正泽刚刚那一抹笑,寒声回问:惬意?闲适?愉悦?
沈正泽脸上的笑意清减,缓缓道:都不是我的心就像坠入了永不见底的深渊可是我能如何?我不能将这种痛苦宣之于形,就只好笑了。
谢灵均怔忡,握剑的手稍稍松开。
的确,他从未猜中过沈正泽的心思,他懂沈正泽剑中的寂寞,却永远不懂沈正泽的人。
谢灵均长眉微蹙,怀着疑虑、酸楚、嫉恨、深沉的欲求,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沈正泽。
沈正泽侧脸,仰头,温和地问询:你愿意坐下来,听听我昨夜做的噩梦么?
天光渐渐穿透云层,琐碎的光点落在沈正泽额发之上。
谢灵均被蛊惑一般停在沈正泽身侧。
从扶疏的枝叶中洒下天光,正打在谢灵均劲瘦的腰肢上。
斑驳的碎光划过谢灵均的细腰,划过他的胸膛、脖颈、下颔,拂过着他薄情的红唇,掠过他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在他轻颤的睫羽里。
在谢灵均鬓发之上,是日出与天光;在他细密修长的睫毛之下,是未尽的、深沉的夜与墨。
沈正泽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谢灵均心想:我也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
我梦到自己害死了平生最在意的人。
所爱的人。
人生如梦,梦的开始,我还以为那是天赐的恩惠,却不料最后被我生生践踏成泥灰。沈正泽嘴角最后的笑意也已经消散,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压抑、无法掩饰的苦楚。
谢灵均就像所有好的听众一样,没有多余的话。因为他知道,说话的人,需要的不是听众的回应,而仅仅只是倾泻罢了。
沈正泽怅然若失,回忆道:我曾经太过自大,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人都要臣服在我的剑下,直到我无法自拔地注视起一个人
谢灵均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
杀了他。
用剑穿过他的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太爽了。
剑修用剑杀人,以此获得无上的快感。
不知道我有没有写出这种氛围。
ps.从光的落点,可以看出攻受身高差。
第7章仙尊之死
沈正泽不知道谢灵均的心思,不知道谢灵均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证道,仍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慢慢地讲述自己的前世:
我诞生在官宦世家。
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的故事是:封侯拜将,娇妻在怀,儿女成群。
直到我听到了青阳阁这个门派,知道青阳阁里有一个人叫谢灵均。
我不顾家人反对,前往长白山求仙问道。
我还没有走到长留峰,就恰好在路上遇到外出的青阳阁主江歇,谢灵均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父。
那时候,师尊未能勘破无我境,离太上境只差一线顿悟,但年限已到。
一万年,是所有修仙者的极限。
师尊想要青阳阁后辈中最出色的弟子,谢灵均,来继承他的衣钵。可时不他待,他不知自己能否等到谢灵均入无我境。
我天资卓绝,被师尊收为徒弟。
师尊原本待谢灵均如己出,严慈相济。但自从收下我之后,他待谢灵均越来越严苛,而待我如春风化雨。
那时,我以为我得了师尊的青眼,更胜谢灵均一筹。
后来我才渐渐领悟,师尊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在千年内,敦促谢灵均入无我境,这才能服众,将青阳阁交给谢灵均。
而他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可笑我拼命修炼,自以为不能辜负师尊的殷切期盼。
谢灵均十分疼爱一个师弟。
后来多的是比刘少卿年纪小的人,但谢灵均总是将刘少卿当做小师弟,总认为刘少卿需要他的庇护。
我很恨刘少卿,但那是后来的事。
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讨厌刘少卿。
我在百年内进入有我境,被青阳阁的长辈们称为谢灵均第二。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谢灵均身上。
没有人能够不敬重他。
同为师尊的弟子,我们外出常常相伴。
以前师尊只有谢灵均一个弟子,谢灵均外出经常与刘少卿结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