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老师仔细琢磨了秦尔的答题思路,专门拨了一节数学课,为班级同学介绍这些灵巧省时的解题方法。
这一堂课简直就是秦尔的个人表彰大会,数学老师对秦尔的赞赏溢于言表,讲到最后一道大题时,她已难掩激动,双眼亮得像是挖到了宝藏。
秦尔的试卷被数学老师献宝似的放在数学教研组传阅,老师们又把这套解题思路带回各自的班级分享,一时间,整个高三年级都熟悉了秦尔这个名字。
本就因为特殊的身体情况博得了更多的关注,如今又加上这层学神身份,秦尔和两周前的钱途亮一样,彻彻底底地火了。
不仅是钱途亮在盼望着见到秦尔,年级里的其他同学也都在等待大神降临,连那个获得过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一等奖的小神童,也在等一个和秦尔相互切磋的机会。
而那个话题的中心人物,全年级翘首以待的秦尔,却是连续两周都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了。
这场期中考试暴露了秦尔在书写上的诸多不足,书写速度不够快,落笔位置不够准确,摘下握笔器和拿起橡皮的动作不够迅速,橡皮修擦的范围不够精确,久坐和书写的耐力不够持久,一切的一切叠加在一起,就算是200%的考试时间都不够用。
距离高考仅剩七个多月,要想在这段时间内尽可能地解决这些问题,秦尔就必须加大书写方面的复健强度。
冬日的严寒削弱了他本就不足的体力和精力,感染始终无法痊愈,手脚乱颤的情况无法缓解,秦尔整日蔫蔫地卧在床上,胃口比往日更差,每一次强撑着起床,都会头晕眼花地反胃干呕。身体状况实在不佳,秦尔已经无法兼顾上学和复健,为了保证复健时长,他不得不向班主任请了长假。
日日缠绵病榻,好不容易积攒的精力都花在了复健室,有时实在是累得狠了,秦尔甚至无力洗漱,也无法进食。
体弱至此,秦尔和钱途亮的联系却不曾间断。双臂脱力,手抖得打不了字,秦尔就请林衍为他戴上AirPods,隔着听筒为亮仔解决各科的难题。
钱途亮总不忍让秦尔受累,每晚的语音通话时长都控制在二十分钟以内,那个钱妈派给他的邀约任务更是迟迟没有开口完成。
两个星期未见,思念只增不减,听着秦尔的声音,钱途亮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那瘦削的下巴,漂亮的心形唇,还有那瘫软白嫩的手掌和脚掌,掌心和心脏都在疯狂想念着秦尔。
十二月初的第一个周一,第二节下课的大课间,升旗仪式结束以后,钱途亮照例和俞鑫楠去了小超市,临近上课,他才姗姗来迟地回到班级。
他的木椅旁边意外地出现了一架轮椅,不再是电动轮椅,椅背却还是高至肩部。
钱途亮想上前去打个招呼,想好好地看一看秦尔的脸,却只能低着头,再次从后门退出来。
时隔半个多月,数学老师们口中的那个学神终于出现,那张木制课桌边,挤满了各班级的学霸,他们或拿着那张期中考卷,或捧着数学习题册,在秦尔的轮椅边围成了一圈,等待着大神替他们答疑解惑。那个高三一班的小神童也在圈内,就坐在钱途亮的位置上,举着一本五三凑到秦尔面前,正在和他探讨着高考历年卷里的某一道难题。
钱途亮的位置被霸占了,他的专属家教,他的秦尔,被霸占了。他没有任何理由,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打扰或者阻止这场交流会。同学间互帮互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秦尔有交友的自由,他无法加以限制。
退出教室,倚着走廊围墙,钱途亮挪着腿调整角度,才能勉强地透过窗,看到秦尔模糊的侧脸。他的秦尔就坐在人群之中,不吝赐教地低声细语着,周围的同学都紧盯着他,眼里或崇拜或惊讶。那样的目光也常常出现在钱途亮眸中,只是他的,还要再添一分惊艳和爱慕。
又骄傲又欣喜又酸涩,钱途亮自己都读不懂这复杂的情绪。
他只知道,自己一直追着的那道光,也打到别人身上了呢!
第42章
十二月底,泳队会有一场小型的聚餐。这一场,便是俞鑫楠和钱途亮的生日会。
少年们也是真的有缘,生日仅差了两天。近十年来,俞鑫楠之所以处处谦让、包容钱途亮,就是因为他是比钱途亮早两天出生的哥哥。
今年,俞鑫楠的生日在周四,钱途亮的生日在周六,队员们商量着把这场小聚会定在了周五晚上。
两位爱徒,两位泳队之光的生日会,徐教练自然不会缺席。早在一个星期前,他就神秘兮兮地朝钱途亮眨眼,说是会带亲友一同赴宴。
为了照顾徐教练那位身体不好的朋友,泳队一改嗜辣如命的习惯,把今年的聚餐定在了一家口味清淡的潮汕牛肉火锅馆。
少年们一下课就匆匆地往店里赶,有几位放学时间稍早的队友,已经找到位置坐下,圆桌的中心摆了一盆牛骨清汤。
少年们被哄着坐在了主座两侧,而那把位于中心位的座椅当然是为徐教练留空的。
将近七点,徐教练才推开了包厢门。
只一眼,钱途亮就立刻明白了教练在一周前的那个调侃眼神。
跟在教练身后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女和一位白净瘦弱的青年。少女穿着钱途亮和俞鑫楠的同款校服,高马尾,大眼睛,红扑扑的脸颊上嵌着几颗俏皮的小雀斑。徐教练,徐欣然,原来,他们之间还有一层亲属关系。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女,徐欣然,你们应该认识的。徐教练退到门边,让身后的两人进门,指着徐欣然,对着钱途亮一顿挤眉弄眼。
这一位。微微侧身,徐教练伸出手掌扶住青年的右臂,左臂绕过青年的肩背,在他的左肩处轻轻拍了拍,这是我师弟,你们小师叔,贺闻佳。
仅是进门的几步,青年就残态尽显。青年的右腿微跛,每一次前进都是左腿先迈出一步,再提着劲把右腿甩出去。青年的双肩有明显的高度落差,右肩塌陷,右臂也略显无力地垂在身侧。
在聚会以前,徐教练就给队员们打了预防针,他的这位师弟患有原发性高血压。
为促进血液循环,改善血管弹性,维持血压的平稳,年仅四岁,贺闻佳就被父母送入区游泳馆参加训练。贺父贺母送他参加游泳训练的本意只是强身健体,小贺却是个值得培养的游泳苗子。他不怕苦不怕累,和哥哥姐姐们混在一个泳池里,学会了各种泳姿。
一直到初中,小贺的血压都维持在正常范围,他就像普通的健康队员一般,日日参与泳队的日常训练。
小贺并不算学霸,步入高中,学业的压力剧增,忙碌的课业,高强度的训练,那颗隐形地雷,还是被点燃了。血压激增,脑血管硬化,那一日训练结束,贺闻佳在泳池边突发中风,猝然昏倒,被救护车紧急送往医院。
再醒来时,贺闻佳便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体右侧弛缓性瘫痪,他失去了这具身体一半的控制权。
少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右眼皮耷拉着根本就睁不开,唇舌麻木,口角歪斜,只能含含糊糊地发音,往往话还没说完,唾液就打湿了下巴。
高血压引起的动脉硬化还影响了内耳的血液供应,使贺闻佳的听神经功能发生了退行性改变。听力严重下降,状态不好时贺闻佳甚至需要佩戴助听器。
闻佳,闻佳,听力极佳,这个父母赐予他的名字,就像是命运送给他的黑色幽默。
学业无法继续,少年的生活被复健填满。中风后的偏瘫康复原则是先下肢后上肢,先大关节后小关节。用手拿杯子要先练习举手,再练习握杯子,等到这些动作都练到位了,才能合起来做。学走路要先练习提髋、膝和踝关节,先学习提腿伸腿,再练习放腿踩地,转移重心。
以往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贺闻佳都需要重新分解学习。他就像一个先天发育不全的婴孩,流着唾液和尿液,日复一日地反复练习着。
父母的心痛,旧友的同情,前途的迷茫,都像撒了辣椒水的利刃,刺得他体无完肤。关上灯,蒙上头,贺闻佳夜夜咬着被单低声痛哭,枕巾上总有未干的水印,也不知沾染的是泪液还是唾液。
第二天,他再把所有的脆弱都藏起来,努力维持着精神满满的样子,准时前往复健室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