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让殿下与帝姬们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父皇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知道他们在谋求什么,而他不会赐予。
任何在他面前玩弄心机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即便是儿女,即便是儿女……
“别敲了。”
安静之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声,众人也不敢抬头,方才官家气势可怖,连坐着的安康与平宁都不由得跪了下来,生怕触怒天颜。
温离慢把自己的小手摁在官家的手背上,微微皱着眉:“听得我不舒服。”
他自落座起便一直在缓慢地敲击桌面,温离慢无法像跪着的人一样感受到来自魏帝的可怕压迫感,但却总觉得这敲击声听着不舒服,不舒服便要制止,所以她直接动手。
出乎意料,官家还真就停了手。
同样出了一身冷汗的寿力夫悄悄擦了下涔涔额头,更加恭谨地侍立在旁。
与暗自决定要对娘娘更恭顺的寿大伴不同,殿下们心中则在想:要被杀了吧?肯定要被杀了吧?敢打断父皇说话,阻止父皇的人,就算是个绝世美人,就算很不同,也一定会被杀的吧?!
然而并没有。
非但没有,官家心情甚至还当真称得上是愉悦,明明先前因为殿下与帝姬们的集体下跪与请求,他已经有些被冒犯的动怒,但在被温皇后摁住了手后,他确实是愉悦的。“怎么就不舒服了?”
“你一直敲一直敲。”温离慢学着他的样子,也用自己的指节敲敲桌面,“为何要一直敲?又不好听。”
魏帝嘴角微勾,“谁说不好听?你问问他们,好不好听?”
温离慢扭头看过来,没等她开口,最会拍马屁的安康已经忙不迭点头:“好听好听,皇兄在音乐方面亦有高深造诣,臣妹当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听到。”
“是啊是啊……”
这是平宁帝姬在附和。
温离慢又敲了敲桌面,心下不解,到底有什么好听?
她想不明白,魏帝则随意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等朕请你们出去?”
一开始听到,大殿下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他仿佛如梦初醒,父皇的意思是……不罚他们了?!
众人也不敢再多说,连忙磕头起身,又连忙退出太和殿,出了太和殿,被外面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才发觉后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的,才敢大喘气。
而太和殿里,温离慢还在敲桌面,却怎么也察觉不出这样有哪里好听,魏帝耐心十足地看着她敲,敲了半天,她收回手,还是很诚实地摇头:“我仍旧觉得不好听。”
为何别人要说好听?
魏帝倾身上前,与温离慢靠得很近,面颊几乎都要贴在一起地问:“说过谎么?”
温离慢摇头。
“指皂为白,你可明白?”
温离慢低下头,看向他脚上的皂靴,皂即黑。
魏帝问:“寿力夫,你告诉娘娘,朕脚上这双靴子是何颜色?”
寿力夫垂手恭敬回答:“回官家,回娘娘,是白色。”
温离慢立刻看了过来,寿力夫面不改色,又对温离慢重复了一遍:“回娘娘,是白色。”
但却分明是黑色。
“这世间对错黑白,都由朕来决定。”魏帝道,“即便是错的,是黑的,朕说它是对的,是白的,那么它便是对的,是白的。世人怕朕,也由于此。”
他是大权在握的帝王,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也不受任何人摆布,他的命在他自己手中,旁人的命也在他手中,他可以任意掌控他人的命运,因为他足够强。
温离慢一直看他的靴子,又看了看自己洁白细腻的双手,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她突然问道:“那我白吗?”
寿力夫险些笑出来。
魏帝的眼神自霸气逐渐变为无奈:“你是白的。”
她点点头:“我本来就是白的,所以这一次你没有指皂为白。”
刚学会的词语,这就给用上了。
魏帝牵起她的手,带她起身:“你还要好多东西要学呢,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语气很是惬意,听得寿力夫都有些不敢相信,自他追随官家三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官家如此自然放松的一面,简直、简直就不像是三十有七的帝王,而像是年岁还不大的少年,那是官家缺失的年岁,自寿力夫第一次遇见官家,他便是那副强大又残暴的模样,从不低头、从不认命,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也是“人”。
被说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温离慢没有生气,她几乎不会有生气烦恼的时候,情绪浅淡,来得少去得又快,“我会学的。”
“嗯。”官家应她,“那你可要好好学。”
不知为何,寿力夫本该跟上去,却不曾跟。
那两人本就该在一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哪怕年龄错开,哪怕造化弄人,哪怕前程杳渺,都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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