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夜幕,皎皎清光,将拥翠谷照得亮如白昼。拥翠谷外,摄政王一身盛装,率领羽族的子民,面容肃穆,目送着羽徽若和鹿鸣珂入谷。
羽徽若回头看了眼摄政王。
他是羽徽若生母的师父,羽皇夫妇双双战死天渊,帝姬年幼,这些年来,凌秋霜守着天渊,摄政王把持着羽族的政事,两人里外配合,对外隐瞒羽皇的死讯,保护着羽族所有人。
羽徽若的记忆里,他强大而有威严,然而这一眼,她看到了时光烙在他眼角的褶皱。她突然意识到,摄政王老了,从羽皇七岁继位,到羽族帝姬长至如今这个年岁,已经守护了羽族的两代帝王,这座羽族的靠山,终有轰然倒塌的一日。
摄政王的身后,无声地站立着两拨人,一拨来自羽族的贵族,一拨来自民间各地选出的代表,他们每个人手中提着一盏未点亮的灯,只等着帝姬飞上神树,点燃今夜的第一盏灯,便可万灯齐燃,与帝姬一同祈福。
拥翠谷罩着层薄雾,羽徽若踩着细碎的月光,衣角曳过草尖,留下一道道水痕。两人所着吉服为大红色,沾上水雾,颜色更是鲜亮。
羽徽若提着裙摆,心脏砰砰乱跳着,虽有摄政王镇场,总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入谷的,只有鹿鸣珂,要说出事,肯定会出在鹿鸣珂身上。
羽徽若的眼角余光落在鹿鸣珂身上。鹿鸣珂背脊挺直,步伐沉稳,目不斜视。
“喂。”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
“今日事关羽族,先说好,不管你心里有多讨厌我,私怨暂时放一边,否则出了事,你也别想将自己摘出去。”羽徽若深知自己对鹿鸣珂的所作所为,他一时半刻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只好警告道,“搞不好你要为我殉葬。”
“帝姬放心,羽族比我更恨你的,大有人在。”
这是什么话?是在安慰她?
好像安慰了,又好像没安慰。
说话间,两人到了树下,羽徽若所用翅膀是自己生母的,两人血脉相连,论契合度,肯定是有的,加上羽徽若私下练习这么多天,这翅膀垂在她身后,跟她自己的没什么两样。
区别在于,这对翅膀毕竟不是她血肉里长出来的,要是扯下她的衣裳,就会看到翅膀是用特殊法器固定她身上的。
羽徽若仰头看向神树,神树高大如巨伞擎天,枝叶葳蕤,密不透风,她提着手里的灯笼,扇着翅膀,往树上飞去。
到了树梢,整座拥翠谷尽收眼底,已望不到摄政王等人,但她明白,只要她点燃手里的灯,就会得到万千灯火呼应。
她将灯笼挂上树梢,吹燃火折子,点亮烛火。星火燃起的瞬间,拥翠谷外,无数灯火化作莹莹明光,恍若星河璀璨,回应着她点燃的这一盏孤灯。
从头到尾,顺利得出乎羽徽若的意料。
羽徽若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对着神树许下心愿:“愿神树庇佑羽族风调雨顺,子民安居乐业。”
灯晕映照着她的眉眼,烛火呼呼跳跃着,仿佛神树的回应。羽徽若扇着翅膀,飞下神树。
忽然!
一支燃着火焰的箭矢,毫无预兆地从神树中射出,穿透羽徽若的翅膀,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离地面还有将近百米的距离。
羽徽若身形趔趄,抓住一根枝丫,努力维持着平衡,抽出腰间的明玉刀,掷了出去。
正中藏在神树里的一道人影。
那人手里挽着弓,一支箭矢尚未射出,心口被羽徽若的明玉刀贯穿,坠入无边夜色。
火势越来越大,羽徽若以灵力凝成水汽浇在身上,那火焰却是越烧越旺,眨眼间,羽徽若的一只翅膀被火烧掉半边,剩下的一只再无力支撑,只听得枝丫“咔吱”一声,断裂开来,羽徽若便成了那断翅的鸟,直直往地面坠去。
夜风轻拂神树,摩挲出沙沙的声响。
鹿鸣珂举着一盏明烛,揭开灯罩,将神树周围的一圈宫灯一一点燃。
他仰头望去,羽徽若的身影已被夜色吞噬。他亲眼所见,羽徽若展开绚丽似火的凤凰双翅,腾空而起。
凤凰一族,自来以美丽的羽毛为骄傲。
莫非是陆飞嫣在说谎?
丛丛枝叶间,轰然坠下一人,刚好掉在他的脚边,发出一声巨响。
那人心口插着羽徽若从不离身的明玉刀,鲜血自身下漫开,濡湿鹿鸣珂的鞋尖。
鹿鸣珂嫌恶地后退一步。
那人全身骨头摔断大半,已断了气。他取下一盏灯笼,照亮他的面容。
是个长相毫无特点的青年,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的长相,做杀手最是适合。
杀手死了,羽徽若呢?
鹿鸣珂站在树下静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羽徽若。
要是如陆飞嫣所言,羽徽若的翅膀是假的,肯定摔落在附近。他绕着神树打转,手中的灯烛如利剑般破开黑夜,照亮脚下的路。
忽而,他脚步一顿,弯身自草丛里捡起一根烧焦的凤羽。
凤羽不同普通鸟羽,需得特殊的涅槃之火才能烧毁。鹿鸣珂顺着凤羽掉落的方向往前走着,一路上,偶有烧焦的羽毛,都被他捡起揣入袖中。
黑夜的尽头,一道万丈深渊挡住了鹿鸣珂的去路,鹿鸣珂提灯往前照了照,浓厚的黑暗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掉了灯烛的光晕。
鹿鸣珂在崖边矗立良久,抖开袖摆,将捡来的凤羽尽数撒落崖底,转身往回走。
不管羽徽若是生是死,他都该去通知羽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