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明白,就越是心痛难当。
卫渊松开卫琅的衣袖,卫琅红着眼睛站起身,最终还是不发一言,朝寝殿门外走去。
寝殿里只剩下卫渊和天帝两人,一卧一立。
卫渊倚着软垫开口道:陛下过来有事吗?
有事。天帝点头。
何事?卫渊问。
让你高兴。天帝面无表情的回答。
撵走我的人,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卫渊扯扯唇角。
一万年过去,天帝的脑回路是不是出了毛病?
面对卫渊这句问话,天帝沉默了片刻。
他撵走卫琅,是因为卫琅要给卫渊擦身。
当着他的面喂水喂饭喂药聊天,他都忍了,却不能容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纵然是卫琅,也不行。
过了会儿,卫渊才听到天帝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乎带着一丝忍耐:朕所说的,另有其事。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红线穿着的明珠,走到卫渊面前,系在他的颈项上。
那明珠遍体呈暗紫色,迫而察之又流光溢彩,内里隐约有一条黑龙在云蒸雾绕中盘旋。
这是骊珠?卫渊看了一眼后,有几分犹疑。
千龙出一骊,骊龙天生为四海之王;而骊龙颔下之珠,就是骊珠。
七千年前老龙王归墟,遗下此珠献予天庭。天帝道,朕将其炼化为洞天,凡人亦可使用。
说完打横将卫渊抱起,灯烛下富丽舒适的寝殿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卫渊头顶的雕花拱梁拔高为一片蔚蓝高远的天空,洁白云朵像成群的羊羔一般在天空上悠悠飘动。
四周是连垄接天的田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百多名褐衣麻鞋、农夫打扮的偶人在卫渊面前拱手而立,光滑脸面上蛛网般的金色符纹流动。
此处有灵田万顷,四时变化任凭心意,供你种植凡间的作物花木,饲养动物。天帝目光掠过那一百多名农夫打扮的偶人,这些偶人,皆于此任你驱使。
卫渊见了十分心动,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身躯,又有些遗憾
纵然得了合意的东西,可惜近些时日是不能够进来了。
你若想来,朕便陪着你。天帝看出卫渊心思,在他耳边道。
陛下赏赐这骊珠洞天,是因为前些时日,我在诛魔场斩杀蜮射吗?卫渊抬头望向天帝。
并非如此,是为了让你高兴。天帝回答。
这洞天他半月前就开始炼化了,那时还没有发生蜮射刺杀一事。
卫渊疑惑的看着天帝,天帝也同样看着他,目光端凝平静如同供奉在神龛中的雕像。
世上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咳嗽、贫穷,以及我心悦于你。
卫渊不会认错,天帝看着他的目光,并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那便多谢陛下有心了。卫渊别过眼,向天帝致谢。
天帝点点头,接受了卫渊的道谢。
接下来卫渊被天帝抱着,在田间地头走了走,尝试支使那些农夫偶人开了两亩水田,栽种秧苗。
此处水田不需引渠灌溉,招招手就有浮云前来降雨,正是仙家妙用。
偶人们更是手脚麻利、能干的很。
卫渊想要一个储粮仓库,刚刚出言吩咐下去,就见农夫偶人们手中平空出现了石材木材、斧锯之类的物件,在一片空地上开始搭建起来。
尽管对这个洞天流连忘返,卫渊到底精神身子不济,这时候就感觉到有些疲惫,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天帝见状,又带着卫渊离开洞天,重新将他轻轻放置在寝殿的卧榻之上。
洞天内尚是白日,这时寝殿窗外却已经是半夜。
确实也到了卫渊平常睡眠的时间。
卫渊看着天帝转身离开寝殿,紧接着青衣小帽的偶人端热水走了过来,解开他的衣襟,开始替他细致的擦身。
卫渊闭上眼睛,模模糊糊的想着
纵然旧情已断,如今天帝仍然想要他活得开心一些,总算是件好事吧。
云朵一般柔软的帕子蘸了热水,擦拭肌肤后的清凉感实在太过舒适,卫渊没等偶人擦完身,就陷入软枕中睡着了。
却不知天帝在附体偶人、替他擦过身之后,立于床畔默默守了他一整个夜。
在灵药的滋补调养下,卫渊没过两天就伤势好转,能够拄着拐杖到处走动。
天帝大约真的想要他开心,如今也不限制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乾坤宫了,只不过外出时必须陪在他身边。
天帝陪着他外出如同公事公办,在他身边一直对旁人隐匿身形,亦从来不会干涉他做任何事、和任何人交谈。
回到乾坤宫后,更是丝毫不会拖泥带水、转身就走,把私人空间让给卫渊,倒是让卫渊没那么反感。
当天帝是空气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天帝有这么闲的吗?
想想自己寿命短促,在仙神们的眼中无异于朝生暮死,便也就释然了。
早晨和值岁的月德星官下过一盘棋,卫渊拄着拐杖慢慢行走在一片桃林中,忽然有无数花瓣自头顶扑簌簌落下,沾了满襟的桃花香。
潇玄真人、潇玄真人!一名粉衣的仙子坐在枝头上,有些害羞的叫着卫渊道号。
哦,是夜萱啊。卫渊抬起头看她,露出微笑。
大约由于之前卫渊斩了蜮射,现在仙人们都对他很友好,这个名叫夜萱的小仙子更是经常出现在他行经之处,打个招呼闲聊两句,眼下已经算得是熟人。
送你的。夜萱说话间,卫渊掌中已经多了个羊脂玉瓶。
是瑶池水。夜萱解释,一张俏脸半埋在丛丛簇簇的桃花中,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人家找王母求来的,喝了伤势好的快。
卫渊握着手中羊脂玉瓶,其实他并不缺这个。
天河水、瑶池水,在乾坤宫内都是平常烹茶煮汤之物。
不过小仙子一片好意,卫渊若推辞便是扫兴了,于是朝着夜萱笑道:如此,多谢。
夜萱的脸似乎更加红了几分,低低说声不用谢,转身化作一只粉翎的雀儿,展翅飞走了。
夜萱化鸟飞走之后,卫渊忽然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以为大家都是在承你的情?
卫渊转过身,朝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七杀穿着一袭白色便装,大步流星的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不过是因陛下如今捧着你,多数人都懂得看形势罢了。七杀在卫渊的对面站定了,垂眼望向卫渊,双手叉在宽大的袍袖中。
当初比冰雪更冷冽、比山岳更难以撼动的白衣仙神,如今凡躯沉重脆弱、比七杀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七杀一时间竟觉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卫渊仰起脸,望向七杀,其实用不着的,想必般若仙株如今在瑶池畔开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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