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2)

主母那时候是张茂娘,因为三年无出,卫刺史受家中高堂长辈所迫,才先后抬了她和二姨娘过门。

张茂娘性情骄纵,又对抬妾进门这件事不满,经常对着她和二姨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要卫刺史私底下哄了又哄才能好,张茂娘在的时候,她跟二姨娘在府里只是摆设,从没近过卫刺史的身。

她那时候心里很讨厌张茂娘,真心实意的觉得张静娘可亲又平易近人。

现在想想,她进门后张茂娘除了给些气受,到底没对她怎么样,也从没真正苛待伤害过,那些拈酸吃醋的小性子都放在明面,清清楚楚。

反倒是平常吃斋念佛、看着怜老悯幼的张静娘,害了她的漓儿,眼下又要将她逼向绝路。

是,是婢妾。大姨娘望着卫刺史,听到了自己麻木的声音。

不,姨娘,不是的!卫桂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大姨娘面前,泪如雨下,姨娘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不会的!

你快跟父亲说清楚,不是你做的、不是你做的啊!

大姨娘将脸微微侧过去,不看卫桂,也不出声。

这是她的命,自从漓儿死后,她就已经认命。

只要大小姐将来能顺顺利利的出嫁、平安顺遂,她就什么都不求了。

卫桂虽说年轻没经过事,容易被人利用,却并不算傻。

她之前被卫夫人暗示去寻卫渊的茬,在荷花池里游水游到晚上,最后来找她、带她回家的却是大姨娘。

那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真正的亲疏之别。

碍于礼法规矩,她虽叫卫夫人为母亲,叫大姨娘为姨娘,到了关键时刻却只有亲生的那个会心疼她爱护她。

泪眼朦胧中,卫桂望向旁边的卫渊。

只见他穿了一袭款式简单的湖蓝绸褂,衣角以及领袖口暗绣竹叶纹,露出的脖颈和手指干干净净毫无赘饰,弱不胜衣的靠坐在轮车上冷眼旁观,冰雪般的面容一片止水无澜,甚至带着几分慵懒之意。

除了那不似人间的容貌,卫渊乍眼看上去只是一名身患残疾、养尊处优的少年公子。

但卫桂亲身经历过,清楚知道这人的心思手段,是如何诡谲而深不可测!

经过之前那场夜泳,她病了一场,心里实在是怕极了他,本来已经打算对他敬而远之,再不要有什么瓜葛纠缠,连在宴席上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但卫渊当场识破壶中毒酒,如果眼下要说有人知道真正的凶手,有能力救出大姨娘,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卫渊!

卫桂忽然转身跪下,膝行来到卫渊的轮椅旁,磕头哭道:二哥哥、二哥哥,求你宽恕妹妹之前不懂事,冒犯了你,求你出手救救我姨娘吧!

卫渊垂眼望向脸上涕泪纵横的卫桂,淡淡开口:大妹妹起来吧,我救不了你的姨娘。

大姨娘听到卫渊的声音,扭过脸去看他,只见他继续说道:人若想获救,必先自救。她自己都承认了毒害一事,你让我怎么救?

听到卫渊这番话,大姨娘原本枯槁死灰般的干涸双眼,忽然涌上一层泪水。

自从二公子这次回府,大姨娘看得清楚明白,他就从来没在卫夫人那儿吃过亏,卫夫人也从来拿他无可奈何。

如果是二公子、如果是二公子愿意出手对付夫人的话

卫渊朝大姨娘抬了抬下巴,问:你,甘心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音若清磬落春风,却宛若一支利箭般瞬间穿透了大姨娘的心房。

她还有大小姐,在这世间还有指望,能活下去,谁又真正想赴死?

婢妾不甘心,当然不甘心!大姨娘泪流满面,用尽这一生的勇气,豁出去嘶声喊着,如果甘心,几天前就不会在分发给二公子的柴火堆里,偷放那张提醒的纸条了!

婢妾原以为夫人想要毒害的是二公子,没料到竟是老爷!!

大姨娘神情激动,伸手指向卫夫人:那壶毒酒,是夫人身边的木莲嬷嬷,让婢妾端过来的!!!

被大姨娘用手指着,卫夫人瞳孔骤缩,心中大惊,她没想到一向怯懦、如泥人般任她拿捏的大姨娘,此刻竟然胆敢当场翻盘!

要知道当初卫漓之死,大姨娘做为亲娘心里面是有怀疑的,她只稍微施舍些好处,又拿卫桂暗示威胁了一下,大姨娘就连个屁都不敢再放,每天仍然跑到自己面前晨昏定省立规矩,不敢有半分耽误懈怠。

静娘,你又怎么说?卫刺史知道卫渊和卫夫人不对付,又见卫渊一语之间就让大姨娘指认卫夫人,逆转了当前局势,不由得暗自称奇。

且不提事实究竟如何,只可惜他的孽障双腿不良于行,这等翻云覆雨的手段若是能用在朝堂之上

心中那股怒火,竟由此慢慢熄了不少。

卫夫人见卫刺史容色严峻,立即知道他对自己并无袒护之意。

除了对待张茂娘,他对待府中妻妾,从来就是这样的啊。

张茂娘死后,他也从未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妻子,而是一个称手好用、管理家宅后院的工具。

女儿家,谁不羡慕张茂娘?谁不想活得像张茂娘?

然而她就算最终坐到了张茂娘的位置,也始终是活的小心谨慎,做不到张茂娘的肆意骄纵。

只因工具就是工具,是可以随时撤换的。

你若做的哪一点不周全了,哪一天在他眼里不好用了,自然有别人可替代。

老爷,今日家宴是由妾身操办,出了这样的事情,妾身确实难辞其咎,要打要罚要杀,全凭老爷作主!卫夫人跪倒在卫刺史面前,牵了他的衣角哭道,或者一时情急错怪了宛晴,惹她这般针对妾身,可是妾身冤枉,实不敢担此谋害大罪!

她这一跪,身旁的木莲嬷嬷和卫鸿也连忙跟着跪下。

卫刺史见她这般作态,暗忖静娘向来遇到只蚂蚁都不忍踩,成日吃斋念佛,确实不像是能做出这等胆大妄为之事的人。

木莲、木莲!卫夫人见卫刺史表情松动,连忙趁热打铁,扭脸望向旁边和她一起跪着的木莲嬷嬷,宛晴说那壶酒是你递给她的,到底怎么回事?

木莲嬷嬷不可置信的望向卫夫人,身躯颤抖如秋风中一片落叶。

别怕,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老爷又向来明察秋毫,必会为你作主。卫夫人朝木莲嬷嬷温声道。

木莲嬷嬷的手指下意识紧紧抓住膝头处的衣料,颤抖渐止。

为她作主啊。

忽然想起从前在张家,简陋的院落之中,衣裳朴素的少女眼眸发亮对她说

木莲,我要做茂娘姐姐的媵。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去那原本去不到的富贵地方。

咱们明面上名为主仆,私底下实则情同姐妹,往后你有什么事儿,我都必定为你作主。

她那时穿着劣质的粗布衣,一头分叉的黄发用破布条扎起,膝盖肩头等容易磨损布料的地方都打着补丁,双手常年皴裂,充满了憧憬崇拜的朝张静娘点头。

静娘小姐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女子,是拉她出泥沼的光,跟着静娘小姐,一定没有错。

这么多年了,原来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