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拂过,甄凉视线被他的动作牵引,顺着看过去,就见那桌上摆了一张红色的帖子。
那是皇后今早着人送来的。
其实宫中的宴席,自然是用不着这些花巧的,不过这一回的宴会不同寻常,所以皇后特意给宫里所有人都下了帖子,如此一来显得风雅,二来既然是私人小宴,也就不必那么在意身份。
桓羿前几年不在宫里,回来之后身体不好一直在静养,所以这还是头一回出席宫中的宴会。
这个亮相,自然是很重要的。
甄凉收回视线,“这与百灵儿姑娘有什么——”她说到此处骤然一顿,不由抬高了声音,“殿下要带她去?!”
“怎么,你不同意?”桓羿有些意外。
他宫里除了自己带回来的人,只有甄凉和百灵儿两个是皇后那边送来的。如今皇后设宴,自然要把人带过去,彰显帝后的关怀。甄凉上回已经勾起了皇帝的兴趣,桓羿自然不会带她去,因此就想到了百灵儿。
甄凉当然不同意!
她不知道上一世桓衍是怎么看上百灵儿的,但是既然桓羿喜欢,甄凉就会帮他把人留下。而不让人出现在皇帝面前,才是最保险的做法。
只是话不能这么说。而且她心念转动间,也已经明白了桓羿的想法,便道,“今夜恐怕不是一展歌喉的好时机,便不用劳动百灵儿姑娘了吧?不如就由我陪伴殿下前往。”
“不必。”桓羿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甄凉微微蹙眉,却也不好再劝,只好先退了出去。
几个人忙了一上午,把桓羿摆在外面的箱笼都收拾了一番,别说,还真挑出了不少用不上的东西,有些是宫外带回来的,有些是陈年旧物,都已经不合用了。
其中尤以各种衣裳布料最多。
成总管把别的东西收好,去问桓羿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谁知桓羿看也不看,随口道,“既是没用的东西,你们分了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都有些拿不定主意。桓羿对身边的人算是很大方的,也不怎么约束他们,但是像这样一股脑儿的赏赐,却也从未有过。
最后还是成总管道,“既然是殿下赏赐,那咱们就分了吧。都来瞧瞧,看上什么自己选,剩下的再看该如何分。”
他视线向所有人扫了一遍,落在甄凉身上,甄凉微微摇头,看向依旧站在角落里的百灵儿。成总管顿了顿,才客气道,“那就请百灵儿姑娘先挑吧。”
“不敢,诸位侍奉殿下跟前,劳苦功高,应该你们先选才是。”百灵儿启口,声音果然十分婉悦动听。
成总管又劝了一句,她才迈步上前,扫了一眼,视线就被一件红狐裘吸引住了。
这件红狐裘是桓羿从前的爱物,只是如今身量长高,已经用不上了。前阵子甄凉从内宫局那边也弄到了一件,但品相与之相比,还是要稍逊一些。毕竟从前宸妃和桓羿都正当宠,宫中有什么好东西送来,都是他们先选,如今却要先紧着别的主子了。
所有东西之中,这件狐裘应该是最贵重的,因此百灵儿有些犹豫不定,但既然众人让她先选,却也不舍得错过,最终还是伸手抱了起来,“那我就厚颜选这件狐裘了。”顿了顿,又道,“这已是占了便宜,别的东西我都不要了。”
甄凉闻言,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实在狭隘。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桓羿身上,所以只想着桓羿若喜欢百灵儿,必然要把人留下,最好是不让皇帝看见她,以免动念。
可是从头至尾,她都未曾想过百灵儿自己的意思。
如她这样的身份,进宫是为了博一场富贵。而这天下,哪里还有比桓衍身边更富贵荣耀的地方?百灵儿既然想要更好的,没道理愿意在桓羿这里蹉跎。
甄凉从前觉得她很少出来走动,是在自矜身份。如今看来,是自矜身份不假,但她恐怕不光看不上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连桓羿也未必在她眼里。一个不受宠、身份尴尬、还一身病症的王爷,也确乎不是个好归宿。
不过今早她看向桓羿的视线,也做不得假。桓羿再多的不好,光是品貌一项,就足够扯平了。
那么,情意与前程之间,百灵儿会选什么呢?
甄凉本来不想让她出去走动,横生枝节,如今又改了主意。
正琢磨着,就听见成总管道,“接下来,就请甄女史你来挑吧。”
甄凉几乎不假思索,随手将旁边柜子上放着的灰鼠皮披风拿了起来,笑着道,“我就要这个吧。”
“甄女史怎么挑了这个?”半夏如今与甄凉关系最好,见状立刻开口,积极地替她出主意,“我看那个金簪就很好,你挑那个吧。”
甄凉好笑道,“不必,这个就很好。你们挑吧。”
成总管看了她一眼,转头指挥其他人各自挑选想要的,如此数次,才把所有的东西分好,每人都得了一箱子。甄凉说自己还有事要跟桓羿说,不急着走,让其他人先把东西送回去再来伺候,然后又进了内室。
桓羿已经不在桌前了,正站在半开的窗前往外看。
“殿下。”甄凉低声叫了一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其实没什么事要说,只是从桓羿分东西的举动里,窥见了一点他的情绪,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待着。
桓羿回过头,朝她笑问,“你挑了什么,让半夏这样看不上?”
甄凉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我挑了那件灰鼠皮的披风。”
“眼光倒好。”桓羿又笑了一声,“那件披风,是母妃当年亲手缝制的。她老人家的针线活十分稀疏,也就做了这么一件,连父皇都没得,念叨了许久呢。”
甄凉当然知道。上辈子,这件灰鼠皮披风桓羿送了她,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所以她很清楚生母的遗物对桓羿来说意味着什么。上一世他直到很久之后,才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查出宸妃的死因,于是也就因此而耿耿于怀了许久。现在,他提前知道了一切,所以更早地解开了心结,才能这样自然地提起她,提起从前的旧事。
而这些旧物,也不再是尘封于仓库之中,见不得人的存在。
甄凉垂着眼,掩去眸中的湿意,微笑道,“那是我占便宜了。”
“我倒不这么想。”桓羿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才说,“素日里不是青的就是蓝的,瞧着灰扑扑的也就罢了,如今还专挑灰鼠皮的披风,你未免也太简朴了些,让人看见,以为我们和光殿连衣裳都穿不起了。”
“这……”甄凉没想到他会挑剔自己的衣着,一时语塞。
桓羿又道,“我猜,布料你挑的也是不起眼的颜色,是也不是?”
甄凉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点头承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