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砚知的身体逐渐于阳光中风化,他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最美的日出。”
奚茴愣了愣,她也朝太阳看去,远山黑压压的,阴气只是被烧去,并未消失,数日久违的阳光晒散了阴气,逐渐露出黑沉沉的山峦真实的面容来。
青绿重影,纤云雾绕。
奚茴突然想起她也曾陪着一个人这样去看过日出,在她第一次与云之墨相遇时,在渡厄崖的山巅上,云之墨夸赞过一句“日出不错”,而彼时的奚茴不懂欣赏,今日再看,日出的确很美好。
它晒去了曦地的阴霾,给予大地足够的灵气,像是一个生命的初始,充满生机。
“我本打算继续隐瞒下去的,可眼看着我也留不了多久了。”荀砚知突然朝奚茴笑了笑:“唯有神明使金光,奚茴姑娘,你身边的人不简单。”
奚茴蹙眉,慢慢将视线从太阳上收回,她身边的人只有云之墨一个,那是她的鬼使。
荀砚知的魂魄残缺不全,不过几个眨眼便在风中消失,所谓灰飞烟灭,却是一丝痕迹也不留的,而他最后留给奚茴的一句话却让她震惊地站在山崖边,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他说:“砚知一生没有谎言,我曾与谢灵峙说过你没有鬼使,这句话不是假的,奚茴姑娘,你的确不曾与鬼使结契。”
山顶上的风越来越暖,太阳很快便完全升起,露出了完整的圆。
谢灵峙的魂魄被太阳晒没了,紧接着就是赵欣燕的魂魄,她的魂魄才离体,可又被困在了结界中无法离开,最后只能无力地等待阳光照晒,至死也没能等到行云州人来解救。
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残余温度,云之墨在赵欣燕的魂魄被彻底晒去后才解除了结界,再朝奚茴的方向看去。
少女丁香色的长裙于阳光下摇摆浮动,恍如翩跹,而她侧对着光的方向,由金色顺着轮廓形成剪影,身形曼妙,仿若不染尘世的仙。
直到云之墨走到奚茴跟前了,她才从身边的温度中渐渐回神,再抬眸朝高大的男子看去,明明不信,可心中仍有疑虑。
荀砚知说他这辈子没说过谎话,难道要在灰飞烟灭前体验一下说谎的感受,才会对她说出那番话?
什么叫……她不曾与鬼使结契?
那云之墨是什么?
“哥哥。”奚茴哑着声音问道:“你是我的鬼使吧?”
云之墨眸色微变,些许异样被奚茴捕捉,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答,沉默却像是给了她另一个答案。
“我是。”
就在奚茴凌乱的思绪将要将她打散前,云之墨回答了。
他又加上了一句:“小铃铛,不论你我结契与否,只要你想,我便是你的鬼使。”
奚茴的心口砰砰乱跳,她的呼吸也跟着凌乱了,大脑似乎一团乱麻刺痛着神经,像是不安地又问了一句:“你是我的?”
“是。”这回云之墨没有犹豫,他的手掌轻轻贴上奚茴的脸,望进了她的眼里,重复一句。
“我是你的。”
第65章烈阳之风:十三
◎你想害了行云州!◎
谢灵峙收到岑碧青的信符时正在往城外引人,他于城墙上背手迎风而立,眼看着乌压压的人群顺着城门往北方慢行,突然眼前闪过一缕淡蓝色的光,符文在漫天火焰下成了暗紫色,一笔一划于他面前书写。
信符稍晚,谢灵峙于风中愣怔了许久,目光于四周行云州人中扫了一眼,并未看见赵欣燕后才急匆匆地离开,没与任何人打招呼。
待他赶到城外宁古寺的山巅看见倒在血泊中的赵欣燕时,她的尸体都已经微凉了。
赵欣燕被她自幼佩带的剑贯穿心口,双眼惊恐地睁大,灰暗地对着头顶树梢的方向,而她的衣衫已经被血色染尽。满山迎面而来的火风,天尽头太阳高升,即将被藏于红云之中,以太阳升起的速度,赵欣燕的魂魄怕早就被晒得灰飞烟灭,徒留一具空壳了。
谢灵峙不可置信,呆愣了许久才敢朝她靠近,他一时不知要如何是好,只握着那柄剑,无措地看向四周,想要搜寻信符上所说的另一个人,可周围连奚茴存在过的气息也无。
就在不久前岑碧青的信符里提到赵欣燕被奚茴捉去,恐怕会有危险,让他务必找到赵欣燕保护她的安全。
赵欣燕先前信符传书给赵家提起了许多,赵家本就担心她的安危,而不久前奚茴已然发现岑碧青与张典在传声符的另一侧听到了她与赵欣燕的谈话,奚茴甚至大胆戳穿撕掉传声符,可见她已经无所畏惧了。
岑碧青的信符到底晚了一步,谢灵峙在城内找不到赵欣燕才想到顺着城外找来,待到宁古寺的山下赵欣燕年幼时送给他的玉佩环也莫名断裂,落在了山间杂草里。
他与赵欣燕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的,谢灵峙也知道赵欣燕的脾气,她不讨人喜欢,也因为家世地位欺负过他人,却远达不到需得以命来还的地步。
奚茴为何要杀人?
她的手上从未沾染过鲜血,谢灵峙一直以为她是可以走入正途的,可她偏偏杀了赵欣燕,她们甚至同为行云州人,同是漓心宫的弟子!
谢灵峙的头脑一片空白,他缓慢地抱起赵欣燕的身体,没有灵魂的尸体变得分外沉重,而赵欣燕在他怀里冰凉的体温也让谢灵峙心口发闷。她甚至没办法求救,如今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谢灵峙将赵欣燕的尸体抱回了轩辕城,立在城门上的行云州人们立刻就察觉到他沉重的脚步靠近,于熙熙攘攘朝城外拥挤的人群上空,唯有谢灵峙背着所有人朝城里飞来,越过城墙才落在空旷的街道上,脚步踉跄。
“谢师兄!”有人唤他。
谢灵峙没应,叶茜茜离他近,看见他腰上挂着一把带血的长剑心觉不安,走到跟前才发现被谢灵峙抱在怀里的赵欣燕,顿时发出了一声尖叫。
“赵师姐!”叶茜茜双腿一软,眼眶立时红了起来。
秦婼扶住了她,眼神也没从赵欣燕的身上挪开,赵欣燕睁大的双眼将她背后吓出了一层冷汗。
瞧着赵欣燕心口的伤口,不是动用奚茴身边那个会使火的鬼使所致。奚茴甚至没有烧掉赵欣燕的尸体,就让她躺在了山野间的血泊里,若非谢灵峙赶到,恐怕再过半日赵欣燕的尸身就要被山中野兽啃噬了。
“赵师姐她……是谁杀的?!”陆一铭与齐晓围了上来,里外几层行云州的人纷纷露出震惊与不安,唯有远处还站在城墙上的应泉如呆了般,在风中久久没有眨眼,魂也不知飞向何处了。
谢灵峙知道是谁杀了赵欣燕,只是此刻他彷如失声般说不出话来,他不知要如何替奚茴开脱,若说是赵欣燕先要杀她而她失手反杀,也不至于让谢灵峙如此难以接受。事实却是当时赵欣燕处于被动,她的性命全掌控在奚茴的手中,奚茴不是迫不得已,她是蓄意谋杀。
“还能是谁?咱们中与赵师姐有仇的不就只有那一个?!”
“你是说奚茴?不能吧?我瞧着她挺柔弱的,赵师姐先前频频找她的麻烦她也都忍气吞声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