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就好比云之墨,便是真的天下大乱,九州闹得不可开交,鬼域与曦地彻底融合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世间凡人的命本就短暂,十年与百年在神明面前不过一眨眼,他们的生死从不在云之墨的考虑范围内,可奚茴好似不是这样想的。
奚茴是人,即便她年幼时受过许多的苦,也厌恶行云州,可她并未厌恶这个世界,看上去……似乎还挺喜欢曦地的。人的情绪最为复杂与冲动,是云之墨近来才弄懂些许的东西,他在奚茴的身上学到了许多,可她在曦地学到的更快。
她倒是不会像谢灵峙他们那般为他人而尽心尽力,却也能从即将陨落的轩辕城中感受到一丝唏嘘与哀叹。
奚茴的惆怅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她抬眸看向天空上的圆月,只有这一小片可以看见现在是天黑,猩红的月光洒在琉璃瓦上,而这片暂且安全的小世界是云之墨以火烧出来的。
他比奚茴原以为的要强大太多。
奚茴抿了抿嘴,问:“哥哥,你看那月亮这么圆,是不是就要中秋了啊?”
云之墨也抬头望了一眼月亮,他没有经历过中秋,可在书上看见过这种曦地节日习俗,到了十五月亮最圆时,便是中秋了,如今看过去,月亮的确很圆,差不多便是今明两天。
奚茴又道:“我听人说中秋要与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是团员的日子,你说岑碧青明日能不能赶到轩辕城?”
她不再称呼那个女人为娘亲。
云之墨眯起双眼感受一番广阔的天地,若他没猜错,明日还当真是岑碧青连带张典一并到达轩辕城的日子,于是他点头:“没有意外的话,你明天就能看见她了。”
“那太好了,我有话想对她说。”奚茴深吸一口气,说完这话她心情似乎好上了不少,看向云之墨的眼神也带着微笑。
四目相对,屋顶的风是炙热的,吹得奚茴都出了一层薄汗,云之墨伸手勾动了她的发丝别在她的耳后,险些脱口而出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他想问奚茴,要不要与他一起走?
轩辕城的人都在逃命,他将这片天空烧红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会及时赶来的恐怕不止岑碧青,行云州里布下的大阵倒数计时,宁卿那个女人必然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
可奚茴还想见到岑碧青,她不知是想通了哪一点,正期待着明天的到来,云之墨不想扫她的兴。
“还有一件事,我想现在去做,你陪我好不好?”奚茴朝云之墨凑了过去,露出乖巧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软糯糯的,像是在撒娇。
云之墨知她在卖乖,可只要奚茴卖乖,便不会是要做乖事。
“我何时不依你?”云之墨反问。
奚茴笑得更开心,她又靠近了些,压低声音讨论坏话:“我们去捉赵欣燕吧。”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在方才与荀砚知那一番谈话中奚茴就已经想到了这个计划了,一个能让赵欣燕痛苦,又能让她痛快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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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砚知为了这座上山的路走了大半夜的时间,他的确可以飞身而上高山之巅,却还是想走过这两千多年变化的一条路,回到他曾经长大的地方。
他是因为天生眼盲被父母丢弃在寺庙门口的,因那对夫妇还有良心,知道寺庙里的和尚心善不会不管孩子,至少把他丢在这儿,他不会死。
可荀砚知因为双目失明,许多事情都做不了,孩童时被困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再长大点儿又因为自己不能看见而自卑不愿出门,可即便如此,那些陪伴着他长大的师父们都对他很好,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他们说他害怕世俗的眼光,俗根未尽,所以并未让他剃度当个和尚,甚至在他五岁那年救了一条瘸了腿的小狗回来,作为他的伙伴陪伴他,以开阔他的心。
那段时间是荀砚知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有一个不会嘲笑他眼盲的伙伴,他可以将自己心中一切烦恼与害怕都告诉给它听,而它也绝对不会将他的小秘密泄露出去。
荀砚知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每日天不亮就带着小狗去爬山,小狗在前头引路,他在后头慢慢地走,一人一狗总是坐在山巅处感受太阳升起后照在身上暖融融的温度,直到阳光足够热烈了再回山下。
后来他因对药物敏锐成了能救济苍生的活佛神医,那些都是旁人加冠在他身上的称呼,而他也再没时间陪着小狗上山看日出,即便有满腹的心事也无处诉说了。
奚茴有一点说得对,荀砚知功德加身,在旁人看来是件荣誉的事,可对他自己来说却成了困缚的枷锁,从十岁那年开始他再也没有机会喘口气,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在眼里,他被动地成为了一个名扬远外的白龙僧人,戴发出家。
能够帮助那些人,荀砚知的确很开心,那都是在替旁人开心而露出的微笑,却没有一次是为了自己。
后来有一年,小狗不见了许久他才发现,听寺庙里的老和尚说狗是非常有灵性的动物,它会在自己将死之前离开主人的身边,找一块不让人发现的地方默默死去,而那段时间狗不见了,大约就是它不想让荀砚知面对他的死亡。
那条瘸了腿的小狗活了十二年,已经足够长寿,可荀砚知仍旧为它难过,因为后面那几年其实他并未陪伴过它。
他心中隐隐猜测到小狗会选择哪一处等死,只是他没去确认,他也不敢确认。从他十岁成为白龙僧人,被万民修了一座白龙塔后,他再也没爬过山顶,再也没感受过日出,也再也没有真心地欢乐过了。
时隔两千余年,荀砚知重新走上了这一条路。
时过境迁,上山的道路也与记忆里的完全不同,曾立于小山丘上的宁古寺高高地耸入了云层,火云照在白龙塔上,使那座本已倾斜的塔更显得摇摇欲坠,像是一场大火随时都能将其烧塌。
黑夜即将过去,荀砚知能看见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虔诚走向过往的脚下的路也变得举步维艰,可他的双眼还是朝宁古寺的方向看去,从无偏移。
待到了寺庙前,老寺被新寺包围其中,崭新的金色琉璃瓦下纯白的墙面上画了万字,寺庙里的人早就已经听行云州的号召离开,接连数日不曾暮鼓晨钟,那座白龙塔近在咫尺,而他也没再上前了。
荀砚知寻着记忆里的方向,再往山上走,他想趁着眼睛还能看见,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前走到山顶处,走到他往日晒太阳的地方,再一次感受阳光的温度。
越靠近山顶,他越觉得心里轻松了下来,仿佛这些年压在他身上的担子随着他每一步向上攀爬一一被卸下。于是脚步加快,越来越快,这一瞬荀砚知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看不清路也不要紧,他还能感受山林间的风。
荀砚知不知此刻自己的脸上挂着畅快的笑,他染了墨绿的衣袂于晨风中吹乱,广袖上的银松扫过窄小山路上错综的杂草,像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
曾经他因为责任、道德、名声而背在身上的重担与自我约束,在无人的山顶彻底放下。
赵欣燕第一次见到荀砚知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与荀砚知结契以来,甚至没见他笑过。
而此刻她亲眼看见荀砚知在不远处的杂木中摸索出一条可以通往山顶的路,他为鬼魂,却像凡人一般脚踏实地地往上攀爬,那双永远因为天生眼盲而垂下的双眼,此刻也鲜活地睁大,望向了头顶猩红的云与东方。
直到荀砚知走到了一处略宽广的平台没再往前,赵欣燕才将目光慢慢收回,再看向面前的少女,心中惊恐未定,百感交集,最终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把我带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奚茴上下打量被术法困住不能动弹的赵欣燕,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结界,可以让所有人也无法感知她的存在。
昨夜她就与云之墨找到了赵欣燕,索性如今赵欣燕与荀砚知离了心,她只要没有生命安危荀砚知也不会主动找来,这样更方便奚茴行事。果不其然,她将赵欣燕绑了荀砚知也没有察觉,而她随着脑海里曾看见荀砚知爬上山顶晒太阳的画面找到了这条路,将赵欣燕定在这儿,自个儿回去睡觉了。
天尚未完全亮起,荀砚知已经爬上了山顶,就在赵欣燕的面前,他们之间不过百步距离,赵欣燕能看见荀砚知,对方却不能看见她。
荀砚知在等待日出,奚茴也同样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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