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正都没继续找了,奚茴也就没被少年拉着到处跑,她背着夕阳回到了客栈,大约知道小正拉她一起的原因。
他是凡人,看不见鬼魂,奚茴是行云州人又与鬼使结契,若遇见必能在黑暗中看见戚袅袅的魂魄,可奚茴到底没遇见戚袅袅。
她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顺着客栈走廊一路去了云之墨的房里,房间空荡荡的窗户还开着,微风带来草木清香夹着窗外的几缕忍冬气味,奚茴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开始思考自己为何要为了戚袅袅的魂魄费力。
反正……她也早就死了不是吗。
身后忽而刮来一阵风,带着蒸腾的热气似火一样在屋中蔓延,奚茴还没回头便听见云之墨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等奚茴起身后那热气也散了,仿佛她方才从他声音中听到的一丝压抑也是幻听,而他神色自若地走到了她身边。
奚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来他的房间,她出于本能地想要走近云之墨,但此刻能想到的理由大约是他房间开窗风大视野好,能散她在外晒了半天日光带来的暑气。
“影子哥哥。”奚茴抿嘴,喝了口水才道:“戚袅袅的魂魄丢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有何奇怪?白日丢魂,大约是灰飞烟灭了吧。”云之墨声音冷淡,对旁人的生死丝毫不在意。
奚茴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我也是这样想的。”
她分明也是这样想的,却还是找了两个时辰。
奚茴长时间晒太阳,两颊的红晕迟迟没消下去,狐狸眼低垂着显出几分娇柔,睫毛颤颤,又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来。
云之墨见状忽而想起一件事,或许奚茴白日里也见到过戚袅袅,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当初她设在万年密林里的结契阵于他无用,他不是鬼魂,也不是区区结契阵便能束缚住的人物,奚茴以为他是她的鬼使,自然也以为自己能看见这世间鬼魂。
之前没有怀疑,是因为她受伤很少从客栈出去,晚上休息得早,未来得及见那满街飘魂的景象,可时间一长,一点小事便能戳穿结契真相,届时奚茴的可怜便不是装出来的,她或许真能大哭一场。
一时沉默,云之墨又道:“我叫人替你找一找吧。”
“啊?”奚茴抬眸看向他:“你还有帮手呢?”
云之墨低声笑了一下:“你当我于问天峰下几万年便是睡过去的吗?”
奚茴哦了一声,心道也是,他一个死了几万年的鬼又被丢入渡厄崖,这么多年既还没灰飞烟灭必是熬过来的,后来的恶鬼总会寻他麻烦,或被他制伏,折服于他,那他有几个手下也是正常的。
找一个小鬼的魂魄还无需动用鬼域的力量,千目的眼睛多,这种小事交给他更便易。
奚茴出了一身汗,她想先沐浴换身衣裳顺便等云之墨的消息,一双眼盯着云之墨屋中的浴盆还没开口,便被对方再度赶了出来。
影子哥哥是真的小气!
奚茴走后,云之墨便唤来了千目,平日随叫随到的家伙这时却耽搁了会儿,待出现于云之墨面前时他那团黑气中萦绕着几根金色的细线,闪闪烁烁,似在他体内炸开的雷电。
“被发现了?”云之墨问。
千目无法出声。
云之墨倒是没生气,毕竟千目面对的是宁卿,那女人的能力不在他之下,会发现千目也不稀奇,想必要不了多久她也能顺藤摸瓜发现自己,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
云之墨对着他的背部轻轻勾了一下手指,将金色的细线从千目身体里抽出,再握手成拳,金线霎时暗淡化作齑粉,无需风吹也烟消云散。
千目此时才能开口,他粗着嗓音道:“神明、设阵……寻到凌风渡,小世界,似要在百日内,召回焱君。”
凌风渡的小世界里有云之墨的气息,只需抓住那一点,宁卿设下的阵便可将他重新拉回问天峰下。
难怪他的身体愈发不受控制,原来是宁卿在设阵,想必她启阵之时这具身体里流淌的符文便会重新封印他的灵魂。
若他还是过去的司玄,必逃不脱。
云之墨冷哼一声。
可他不是司玄,他也不会成为司玄。
第33章百鬼夜行:十三
◎不曾有人这般为过奚茴。◎
千目缓了会儿,细细将自己在行云州见到的一处不漏地全都说给云之墨听。
他留在行云州的眼睛都收回了,也不敢再放回去。
云之墨知道宁卿想做什么,无非是接下来这百日要难熬一些罢了,他又不是为天地苍生甘心奉献的神明,便是鬼域吞并曦地,人间暗无天日也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千目见他沉默,正欲退下,还未离开忽而一簇火焰燃至眼前,剧烈的疼痛传来又迅速结束,不等千目反应他便被云之墨从身上挖走了一个眼珠。
“焱君这是……”千目抬眸,只见云之墨将他的眼珠子捏于两指之尖,越捏越小,最后化作一粒细小的金豆,对方也没说有何用处,只是让他退下。
千目离开后,云之墨便去找奚茴了。
门墙于他而言形同虚设,云之墨去见奚茴也没有丝毫顾忌,从来都是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突然出现于小屋里,屋中昏暗的烛火微闪,破旧纸糊的小屏风上投现人影,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云之墨顺声音看去,便见奚茴披散长发肩背半露,蹲坐在小小的浴桶内低头擦脸。
屏风很矮,只到寻常人的胸膛,云之墨又很高,便是离得远了也能将奚茴沐浴的样子看个清楚。
少女的皮肤是病态苍白,在暖黄的烛灯下倒显得有气色些,她洗完脸将头发撩至身前,露出瘦弱的肩与纤细的手臂,低头时肩胛骨微微凸出,像振翅欲飞的蝶。
云之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那里不久前才受过伤,淡粉色的疤痕破坏了美感,有些碍眼。
他忽而想就那么烧死那两个人太便宜他们了,虽挫骨扬灰,可他们也算死得痛快,哪儿像小铃铛,受这伤口折磨了好些日,到底是更吃亏些。
手中黄豆大小的金珠子被云之墨随意弹入了奚茴绑在手腕上的引魂铃中,做完这一切便转身离去。
袖风扫灭了一盏烛灯,屋中霎时暗了一半,奚茴起身回头去看,没看见屋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