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哦。”
“说是三年五载回不来。”
“与我有何干系。”奚茴满不在乎地说完这句,又兴高采烈地揪着草坪上的一根柔韧小草,正好是对着影子手臂的方向,像极了扯他一截袖摆,眸光明亮地盯着他道:“影子哥哥,你快看,这棵小树是不是比你上次来的时候高出两寸?”
奚茴数了一下叶子,上一次影子过来时,这株小树苗就只有三十七片叶子,她每日都有悉心照料,如今已经有六十片叶子了。
云之墨见她真的不在乎,倒是有些好奇:“他每个月都来诉衷肠,你却一点也不在意?”
“我在意他做什么?又不是影子哥哥要走三年五载回不来,那我肯定要伤心的。”
奚茴说完,抬眸朝草坪上的影子露出一抹灿笑,又回头将银杏叶重新数了一遍。
云之墨默然,小姑娘很会说好话哄人高兴。
三年过去,虽说凌风渡的结界里没有时间流逝之感,没有日夜之分,可实际上时光仍旧让当年八岁的小姑娘长大了一些,那身跟着她一同入凌风渡的紫色衣衫也短了一截。
“嗯,是比我上次来时,长高了四寸。”云之墨道。
奚茴一怔,睁圆了眼睛盯着银杏树看:“有四寸那么高吗?”
云之墨瞥了眼奚茴细瘦的手腕与脚踝,嗯了一声,他两年前来过一回,奚茴的确长高了四寸左右。结界里虽无四季,也饿不死人,奚茴这身衣裳无需御风抵寒,却也穿不了十年。
如今看上去不过小了些,束手束脚,等再过两年她不单要长个子,长骨头,身体所有地方都在生长,这衣裳便避不了体了。
行云州中有商街,金桥宫便是专门负责买卖一事的,金桥宫后三泉洞一百四十六扇石窗,每窗都卖不同的物件,法器灵石,衣裳首饰等。
云之墨仔细看了眼奚茴露出来的脚,白嫩嫩的,没以前圆胖了,瘦了许多。
他之前也没在意,小姑娘长成少女了他才有所感,奚茴是不是缺身合身的衣裳了?
第9章银杏生火:九
◎那丫头将自己埋了。◎
云之墨走得很突然,奚茴还在与他说话,下一刻便没了回应。空荡的草坪上只留下她一个人定定地站在银杏树的小树苗旁,垂着眼眸深思,也没再继续数那已经数了许多次的树叶了。
三年银杏树也只能长得细细瘦瘦半人高,枝丫有限,生不出多少叶子,昨天与今天的叶子一样,之所以奚茴去数,不过是想在云之墨面前卖个天真乖巧,好让他多陪自己一会儿。
这三年间云之墨来过三次,她被关入凌风渡中他带来银杏果那次;还有两年前他来了半日,说了几句话,聊了会儿结界外行云州人忙碌焦灼的状态;再一次便是今日,转述了谢灵峙对她说的话,不过几息沉默,人就走了。
云之墨是自由身,结界困不住他,奚茴也没那个能力去困住他,只是有些可惜,上一次他明明待了大半日,今日却只待了一刻钟的时间。
是了,一刻钟。
从影子出现的那一刹,她心中激动,长久的孤独被兴奋冲散,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嗓音变得沙哑,砰砰的心跳声让她迫切地想要抓住对方,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不自觉地,奚茴便在云之墨与她说话的过程中,心底暗暗数着点,计算时间。
几句对话,很难坚持下一个两年。
突然出现,再突然离开,云之墨当真做到了答应她的,离开时绝不说道别的话。可实际上奚茴也很难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即便凌风渡的结界中有了光,不再那么难熬,可仍旧安静地除了她的自言自语,再没有半丝声音。
云之墨来时她能立刻察觉到结界中的变化,他走后那阵死寂般的沉静也会重新压下。
方才还活泼欢快的少女此刻便阴沉着一张脸,安静地慢慢坐下来,眼也不眨,一动不动,就仿佛一尊雕像,在微光的草坪上逐渐石化。
寂静,无趣,头脑一片空白。
这三年来,多数的时间里奚茴都是这样放空自己的,即便是要种银杏树,它生长奇慢,也没多少事要她去做。
自言自语久了,便干脆沉默了下来。
奚茴三年前被人丢进凌风渡时内心的不甘与愤恨在这段时间里似乎平静了许多,倒不是被遗忘了,而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凭生怒意只会让她更加难熬,奚茴倒是有好好计划,待再过七年后她从凌风渡离开,要如何报仇。
行云州中擅使鬼的大有人在,单打独斗奚茴绝不是他们的对手,那些看轻她的,曾欺辱她的,还有仗着身份地位压制她的,即便她十年后从凌风渡中出去也不能将对方如何。
她心中有恨有怒,却也随着年龄增长知晓自己不能再冲动行事。
要是活人跳下渡厄崖真能让行云州覆灭,奚茴不介意以命换命,只是显然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既不能以命换所有行云州人的命,那换其中任何一个,哪怕一半,都是亏的。
云之墨给了她些许启发,他说她很会卖乖装可怜。
其实奚茴的相貌清纯,她皮肤白,肩膀瘦弱,若微微抬眉,再抿嘴,最后落两滴泪便很能糊弄人。
若不能一击必中,便要耐下性子徐徐图之。
装乖些,先顺从他们,再找机会从背后出刀,一定要将他们串起来,杀掉。
大家一起进鬼域,谁也别想好好活。
这样最好。
奚茴已经在畅想当整个儿行云州的人都陪着她一并去了鬼域后的场景,届时鬼域得有多热闹啊。尤其是岑碧青的脸色,一定分外精彩,还有典长老和长沣长老,即便他们气恨得牙痒痒,也不能再将她如何。
云之墨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张阴沉的小脸。
奚茴沉默时那双平日里伶俐聪慧的眼眸也暗沉了下去,没有焦距地落在草坪一处,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轻轻发出一声冷哼,声音低到险些叫人以为听错了。
他故意弄出了点儿动静,便看见奚茴突然一怔,她迅速抬起头将目光精准地落在黑暗中的一角,恰是云之墨所站的位置。
云之墨有些惊讶,她比他以为的还要敏锐,却在察觉自己锋芒微露时,又装作没发觉他的位置,眼神飘去了旁处,四下扫了一圈,才惊喜地问:“影子哥哥,你没走啊?”
黑影重新压下,与奚茴的影子融合,黑漆漆的上空慢慢飘下了两件长衣,不偏不倚地盖在了奚茴的肩上。